流年似水,佳期不如梦
【今天是S和W大喜的日子。前几天见面她还念叨,就想清清淡淡地「成亲」,婚礼的服装干脆在淘宝淘一件,不弄那些花里胡哨的,若是别人,我听了,会觉得矫情造作,但是她,我分外惺惺相惜。在这里祝他们佳偶天成,喜乐年年。】
S说,我家就在学校旁边,长满爬山虎的房子就是。
就凭着这一点指引,我不费吹灰之力地抵达了终点。
门口那一台「英姿飒爽」的摩托车,让我心里稀薄的那一点不确信瞬间烟消云散。
轻轻地推开院子的门,映入眼帘的,是厨房里正准备晚餐的S,和W。
虽然同在北京,平时交流却稀疏,W更是初相见,但大家寒暄几句,分外熨帖。
隔着一扇门,他们喊我的名字,像老友,卸掉我心里一切改变计划突然造访的歉疚。
他们继续他们手里未竟的「事业」,我独自一人悠哉悠哉地在院子里徜徉起来,彼此也不过分客气,有一种「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克制。
院子的空间虽然有限,却长满各式各样的绿植——芋头、多肉、风车草、紫苏之属(自然还有诸多我叫不出名目的),还有一面墙上,爬满南瓜藤,不消多久,就可以长南瓜了,随手摘一个,就是桌上一道赏心悦目的菜肴。
我见它们长得如此兴味盎然,想到的是主人培植的细致妥帖。
不是热爱生活的人,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诚心。
不是懂得生活之美的人,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不经意间,头顶盘旋飞过几只燕子,它们款款轻舞,娓娓娇啼,不知是否在交头接耳,对陌生人殷勤打探。
我蓦然仰望,正看到屋檐下那小巧的巢,几只乳燕仰着头「嚣张跋扈」地求食,它们含辛茹苦的父母只好「如饥似渴」地满足。
你看,这样也可以构成一个家,用来挡风雨霜雪,用来絮家长里短,也可以容得下,数不胜数的岁月安乐。
我们,是不是欲望太炽、野心太盛呢?
一天工作的惫懒、出租车上的晕眩、喧嚣芜杂的城市氛围带给人的精神碾压,瞬间消逝,在这枝枝叶叶间、恰恰啼鸣里。
我转过身,W正在桌上布菜,他说,你先坐吧,菜马上就齐了。
我坐下来,心清如水地看S和W这对小夫妻在厨房里,为着多洗一只碗而「嬉笑怒骂」,不禁觉得心旷神怡。
世人都戒备柴米油盐的狂轰滥炸,但如果是对的人,是不是应该另当别论?
会不会,就只为了谁洗那一只碗,谁擦那一张桌子,谁倒那一桶水的琐细日常,也能够敷演成一匹匹的岁月锦缎。
因为,谁洗这只碗,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你在身旁,听我无所谓有无所谓无地唠叨几句,陪我演这突如其来,毫无准备,只为了打发时光,遣散无聊,耍耍嘴皮子的折子戏一场。
生命的精华,不正在过程里,又何必汲汲以求个结果?
当然,我只是个过客,目击着这一切发生,心里觉得水光潋滟晴方好,两个人,这样琐琐碎碎、你来我往地爱着,真好。
隔了这一年的光阴,再次喝到S亲自酿的桑葚酒,简直酒不醉人人自醉。
只是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物是人非事事休,却没必要欲语泪先流。
因为一切当下,即是最好的所在,即是最合情合理的安排。
S看着我说,你仿佛一点都没变。
我不知该欢喜,又或者哀愁。
我只好顾左右而言他,直称道这酒香醇,这饭菜美味,这环境清幽。
名校毕业的S是我极其欣赏的女子——既有理科生的缜密,又有文艺青年的细腻,既有商科学生的经济思维,又有从事文艺创作的跳脱随性。
和她聊天,让人时时有跌足拍膝之乐。
比如,她猝不及防来一句,我猜小青是黄鳝,因为黄鳝长到一定阶段是会变性的,而小青在川剧里,起初本就是男性角色,还不忘多提一句,那扮演小青的人,俊过许仙太多,仿佛有遗憾的意思。
比如,每每看到丧尸,我就想吃麻婆豆腐盖浇饭,因为长得实在像。我已经情不自禁哆嗦起来,心里唏嘘,真是奇女子是也。
比如聊到《甄嬛传》,她有条不紊、独辟蹊径地分析纯元皇后这位“丽贝卡”型角色的“前世今生”,她与果郡王、雍正皇帝之间错综复杂的纠葛,关键借助剧中事例推测,合情合理,令人顿足称快。
最让人沉醉不知归路的,还是聊到《格林童话》时候。我说打小酷爱那阴郁黑暗调调,她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模样,还回忆起少年时,从母亲那里得到过一本购自书摊上的《格林童话》,不知是否盗版,又或者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地遇到了「未删减版」,她居然从那时候开始,就知道了白雪公主迫使继母王后穿烫红的鞋子,还有灰姑娘失落的水晶鞋其实是失贞的隐喻这些通行版的童话书里绝不会有的桥段。
而我兜兜转转也不过是知道个《踩着面包走的女孩》,于我而言,那已经是「限制级」,却谁知小巫见大巫了。
我自然知道《格林童话》描绘人性阴暗面无所不用其极,却也不知道竟然抵达这种境地,更让我觉得心痒痒以至于嫉妒的,是她那么年幼的时候,就已经窥见「堂奥」,而我生生错过多少年。
我只好故作风趣地畅言——
「如果当年我也读了这样的童话故事,或许就不会是今时今日的我了。」
但又会成为怎样的我,其实脑海里一点数也没有。
正因如此,她是北京生涯里,见得比较频繁的朋友之一。
既是因为性情相合,有共同话题,也是因为在彼此的交谈当中,能够获取某些实实在在的滋养。
我喜欢的,还有她身上那种举重若轻、气定神闲的「淡然」气质。
那些寻常人一旦触及必然浓墨重彩渲染粉饰、广而告之的光鲜履历,从来也不见她煞有介事地引以为傲。
偶然提及,也是蜻蜓点水。
她创作和编纂的书,被她七毛钱论斤卖;
她酿酒做菜绣花,自己做衣裳,给人做心理辅导,每一处都有自己的心得;
还有她钟意过的人,也是平凡中有着自己的坚韧与执着,让人觉得稀缺难得。
某种程度上而言,她的人生里,闪烁着某种我渴望的光泽。
虽然,我很少说。
在这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北京,原也是容得下这窄窄一角忽晴忽雨,日日夜夜的苍穹,这丝丝缕缕,枝枝叶叶的绿植,这卿卿我我,风风火火的二人世界的。
饭后,我们坐在房间客厅里喝红茶。
W坐在对面,处理着一些有关工作的事,我和S有一句没一句,说得妙趣横生,流连忘返。
W很是细心,时时替我俩斟茶倒水,或者插科打诨应承几句,生怕我们嫌他宛如摆设。
这个与毕赣电影里的土地有深切渊源的侗族男人,这个留着长发的摄影师,言语不多却毫不木讷。
不是这样的他,也未必能够遇上这样的她。
所以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看似无根无由,其实内藏玄机。
而我愈发明白,对的人会相遇,只是不能止步不前。
许多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在遇见那个,能让你发自内心地浅笑起来的人之前。
她总说,喜欢的人在我眼里,是自带滤镜的。
这分明就是人之常情,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
张爱玲深爱又为之「萎谢」的男人胡兰成,写到他最后一任妻子佘爱珍,那份「风景这边独好」的爱慕与自得,外人看了,大抵是会笑出声的。
但是,想到我们每个人都有这种嫌疑,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便也无所谓苛责。
如果他觉得开心满足,何乐而不为呢?
走出来的时候,抬起头看见满天星辰,仿佛暌违已久,瞬间心里洋溢着一股静谧悄然的诗意。
离去的时候,他们二人站在路口,目送往出租车走去的我。
我一回头,看见他们,并肩而立,不知为何,刹那间有种从电影当中走出来的错觉,又仿佛是生了一场「不知细叶谁裁出」的幽梦。
只是庄生晓梦迷蝴蝶,谁是蝴蝶,谁是庄生呢?
也想到了「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冷月无声」这句诗。
那明澄的、那微微荡漾的、那无声的,哪里是月色、哪里是波纹,只是他们幸福得不疾不徐,不浓不淡的模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