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大概是没有男人配得上的。」
这是属于我们的时间,就我和你。
你知道吗,每个人的口袋里,都团着一簇一簇袖珍的传奇。
只是不见得每个人,都值得我们开启那扉页,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激发我们倾诉的欲望。
那非得是一个星辉斑斓的夜,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是一种刚刚好的心境。
刚刚好,没有轰轰烈烈的悲伤,也没有滚滚发烫的狂喜。
刚刚好,你的心事可以在我这里如野马呼啸,如春风过境,我也能够在你眼里读到自己。
*
我们坐在初夏清凉的晚风里,将自己像一本书摊开。
那些被光阴温柔安放,或者哽咽私藏的字字句句,忽然在这个夜里翩翩起舞。
那些起承转合,那些晦涩与清澈,那些情不自禁与言不由衷。
许多年前,我们不知世界上有这样一个人。
许多年后,我们相遇在北京,披星戴月,有时风有时雨。
下雪的时候会幽幽看一眼窗外,错觉楼下站了某个人,发现是自己的错觉,或者空中猝不及防掠过一只鸟,然后自我安慰哑然失笑。
我们曾经历爱与被爱,我们后来天各一方。
我们回忆起过往,言语里有落寞和不舍。
我们假装岁月等闲过,但与那些旖旎片段重逢的时候,居然仍旧心中有恻隐,眼里有迷惘。
如果故事重来,这高山峡谷,这草原浅滩,我们是否还愿意全力以赴,纵情投入?
风吹着苏如瀑的长发,她时时用小指撩动发丝的姿势,分外撩人。
这样美丽的女子,仿佛本应归属于更加纸醉金迷的夜晚,然而她却坐在我身前,娓娓讲述着蹉跎前路的情海波澜。
身边是跳着拉丁舞的中年男女,配乐是哀婉缠绵的《女儿情》,虽然因为改编成舞曲的形式,所以变得不伦不类。
身边是城市的万家灯火,可是没有一盏是为我们而设。
正因为此,我们才能够如此坦然自若,心安理得。
我才能如此水中观月地听,她才能如此目送归鸿地说。
像是夜色笼罩下的湖泊,波光粼粼有时,波涛汹涌有时。
那曾经让她黯然销魂,或泪光莹然的湖水,终究不曾湿润过我的寸缕。
但我何尝不曾走过与她如出一辙的荆棘路?
归根结底,人与人之间的迂回曲折,爱恨情仇,其实大同小异,如出一辙。
换了时间空间,原来我们都有一张小心翼翼,倔强而又苍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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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起不久前,在三里屯某书店二楼的茶室。
我静静细细地喝着茉莉花茶,而她幽幽袅袅地,一边对着镜子涂着香奈儿口红,一边唏嘘感叹——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大概是没有男人配得上我的。
我心知她并非眼高于顶的女子,只是有几分顾影自怜的意思。
在光阴面前,我们输了,输得斩钉截铁。
像《东邪西毒》里张曼玉扮演的大嫂,手里捻着一朵花,脸上涂着绯云般的胭脂,那样苍凉凄迷地说——
「在我最好的时候,他都不在我身边。」
我是每每看到此都会湿了眼眶的。
一个女人,需要走过多么漫长的幽暗,需要放下内心多少的高傲,才能够如此零落成泥地说出这样一句话,流下这样一滴泪。
莫斯科没有眼泪,莫斯科不是没有眼泪,莫斯科是不相信眼泪。
我们没有多余的眼泪,我们只会在心里,假装不经意地叹息一句——
「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大概是没有男人能够配得上我的。」
简·奥斯汀笔下的伊丽莎白不正是这样吗?
你看这么多年,古今中外,其实大家的小心思都是一样的。
可以输得心服,但不能输得口服。
毕竟,只有这最后一点英勇。
成年人的得体与宽厚,是在这样的时候,冷静地说一声,我都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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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一梅说,我们这一生,遇见性和爱都不难,难的是遇到理解。
其实遇见理解并不难,难的是,遇见渐行渐远还生的理解,遇见理解之后还愿意温柔交付,荣辱与共的热情。
反倒是陈奕迅那几句歌词更令人死心塌地——「愿赤裸相对时,能够不伤你。」
大多数时候,大多数爱情,都因理解而告终。
如果太过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有多么爱他的。
因为到后来会发现,原来我们都一样。
那么我还要你做什么?
我何必负担你的自私与迷茫?
我何必假装不明白你所谓的爱情的那些脆弱与荒唐?
我何必强求你拥有我自己都没有的坚贞与崇高?
这样想的话,谈恋爱其实挺没意思的,劳民伤财,终究变成了捕捉一些汹涌的执念和缥缈的安全感的游戏。
可大多数人仍然乐此不疲。
而苏,这个曾经遇到过天雷勾地火的爱情,后来因为绝望而逃离的女子,告诉我,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对一个男人萌生过哪怕是一种类似喜欢的念想。
换做旁人,我可能会心存一些怀疑,但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我愿意相信。
人生中,总会有那么一段高处不胜寒的日子,人潮汹涌不过是浮光掠影,甜言蜜语不过是隔靴搔痒,我们都错觉,那样的爱情经历过一次,就再也不会遇到了——
在街边互相追逐嬉闹,完全不在乎俗世的目光;
在双层巴士上看着彼此的眉眼,脑海里是杨千嬅的歌声在回荡——那一刻,不是基督徒也渴望世间有上帝,但愿天父保佑这份来之不易的爱情,怕发生的,永远不要发生;
在超市里买一份熟牛肉,坐两个小时的火车去他的城市,只为了和他一起吃一顿饭……
那种狂热,那种折堕,那种沉沦,那种平静,那种圆满,那种自得……
世界上原来还有其他人,世界上原来不需要其他人。
像是初初来到这世界,只觉得一切都是合理,一切都是秩序,一切都值得原谅。
那种笨拙而又尖锐的爱情,恐怕再也不会遇到了。
因为如今我们挂在嘴上的,是细水长流,是安全可靠,是薛宝钗和王熙凤。
林黛玉和朱丽叶那种,凄凄惨惨戚戚,留给文艺青年吧。
我们小觑了爱情,也小觑了自己,于是爱情和我们,果然变成我们小觑的样子。
这就是皮格马利翁效应,你以为只有心想事成才算吗?自食其果也算。
有一天,我们好像迷迷糊糊地懂了——
能够心平气和,光风霁月地爱一个人,原来是人世间,最最奢侈的一件事。
奢侈,因为注定得不到。
爱情明明神采奕奕,却也正是爱情,常常逼得我们面孔狰狞。
谁也脱离不了这荒诞的魔咒。
相遇的时候渴望重逢,牵手的时候盼望拥抱,厮守的时候期冀长久,长久了之后又害怕被日以继夜的庸常消耗榨干。
人的天性里最要不得的两种,一种是贪婪,一种是厌倦。
偏偏横七竖八,参差不齐地这么多,这么多。
我们被自己推上了绝路,要死不活,无可救药。
我们在月光下成了回忆的干尸,希望从过往里吸取一点点精华与灵气。
没关系,我们都是一样的。
*
我们在车站告别,谁也不知道明天那个人会不会来,谁也不知道,还要有多长多久多黑多凉的夜。
但我们被光阴逼到了这个份上,早已没有退路可言。
今天我不愿意跟你说我的故事,因为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
等这四面八方的灯火次第升起,等这午夜梦回的星光「开到荼靡」,也许我们会遇到,那个知情识性的良人。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愿意卸下坚硬的盔甲,勇敢袒露自己柔软的心房,等那个人如春风又绿江南岸,抚平过往的层叠皱褶,吹开一湖的细腻涟漪。
当然,那个人可能永远都不会来。
因为,这个时代的爱情,配不上我们这样蜿蜒蹉跎的内心,配不上我们曾经深一步浅一步走过的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