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我的人间烟火
原载于《中国青年》杂志2021年第6期
@文/付瑞
后来我也不记得是什么鼓动我离开那里了,让一个几乎未曾远离过家乡的人孤身去往另一片土地。也许是受了梭罗的诱惑,他把旅行说得太美太轻而易举,而年轻总使我渴望叛逃,但对于当时的我来说,那种叛逃似乎成了一种荣耀的使命,是让我的人生半径像水一样蔓延得更宽更远的最好方式。
我拉着行李箱走过安检,在漫长的等待中看着父母向我招手转身离去,走两步又再回头。我极少有这样看着他们背影一路远去的时候,似乎还有些角色转换的不适应,我不知道无数次远行的我曾经有没有回过头去招招手再看几眼,还是直接脚步不停地与他们走向相反方向。
一个人的日子倒是多了许多烟火气,说起来都带了几分无奈和自嘲。生活突然变得陌生,开始变成实质性的东西,有了沉甸甸的重量,大概是一种被迫的成长。
从压抑又忙碌的节奏中挣脱来到一座新的城市,声色太张扬,欢愉太嚣张,时间好像突然变得不值钱,又好像过分地稍纵即逝。用好听的充实来修饰无所事事的生活,被说不出名堂的忙碌和间歇性的自我厌弃弄得疲惫和茫然,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笑得开心。很多事情石沉大海就石沉大海吧,好像和谁说都不合适,也都不知从何说起。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也会想,是不是我装得太好,还是面具太厚,如果快乐能被识破就好了。
如今的我也算漂泊吗?大概是了,我也终于离开站台,去往贫瘠未来无数个站点,途径无数大同小异的站牌,前无去路后无归程的旅途,就索性取名叫作成长。原来这就是成长啊,这样很漫长又很短暂的岁月里,与过去的自己和过去的生活来一场无声的不告而别,安慰自己说,你是个成年人了,是个满身铠甲又不动声色的成年人,而落单不过是成年的一部分,浪漫世界,值得孤身。
是啊,不过是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从一场烟火进入另一场烟火,今天和昨夜重叠,也是一种牵强的浪漫。
什么时候开始想家的呢?大概就是从一顿煎饼果子开始,从闻到食物四散的香气,看到细细密密升起的烟火,那些记忆里鲜活的小人就又冒出来了,一排又一排。说起来也莫名其妙呀,偌大一个城市里竟找不到我想要的味道,也许就是因为这种执着沾染了来自乡土的烟火气,所以私心以为只有回去才有熟悉的味道。
突然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回到那一场烟火里去。
在家的时候妈妈自己做过煎饼果子,明明做饭不怎么好吃,偏偏还是喜欢捣鼓厨房。她问我,我说好吃,于是几乎成了周末的固定餐,慢慢就开始厌烦。后来看到张爱玲的书,她说妈妈们都有个通病,只要你说了哪样菜好吃,她们就频繁地煮那道菜,直到你厌烦地埋怨了为止。 其实她这辈子,就是在拼命地把她觉得好的,给你,都给你,爱得不知所措了而已。
真的是离开以后,才会开始怀念啊。终于知道漂泊在外的游子为什么对于故土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执念,大概就是因为那一片土地上有一座房子,房子里有几个人,亮起了几盏灯,摆好了几样菜,热气氤氲升起又消散,在等着另一个人。大概就是在外寻觅不得的人间烟火,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他们身边,在心力交瘁的生活里慢下来,心甘情愿地被烟火气从头覆盖个彻底。
那天姐姐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回家呢?我说,他们也没有给我打过。她大概以为我在赌气,也可能真的是这样,于是告诉我说,他们很想你,不打电话是怕你太忙会打扰到你,你有时间就多打几个电话回去吧。我点点头,鼻头和眼眶又有点酸。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我感觉得到,那种温暖又细密的烟火气息,就从电波的另一边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了。
其实我们都忘记了,人也是需要烟火来过活的,行走在这俗世里,哪有人一身毫无沾染呢?左右不过是情愿与否罢了。 漂泊太久了,偶尔也想要摘下面具,想要躺倒在一地烟尘里,想痛痛快快哭和笑,想把缺失的遗憾都变成珍藏的现实,想去那一片土地,找回我的人间烟火。
所以啊,就再回家吃一顿妈妈做的饭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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