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楷模贾政

上卷 第二十三回 第四节:

【原文】

贾政,王夫人接了这谕,待夏守忠去后,便来回明贾母,遣人进去各处收拾打扫,安设帘幔床帐.别人听了还自犹可,惟宝玉听了这谕,喜的无可不可.正和贾母盘算,要这个,弄那个,忽见丫鬟来说:“老爷叫宝玉。”宝玉听了,好似打了个焦雷,登时扫去兴头,脸上转了颜色,便拉着贾母扭的好似扭股儿糖杀死不敢去.贾母只得安慰他道:“好宝贝,你只管去,有我呢,他不敢委屈了你.况且你又作了那篇好文章.想是娘娘叫你进去住,他吩咐你几句,不过不教你在里头淘气.他说什么,你只好生答应着就是了。”一面安慰,一面唤了两个老嬷嬷来,吩咐"好生带了宝玉去,别叫他老子唬着他。”老嬷嬷答应了.

宝玉只得前去,一步不了三寸,到这边来.可巧贾政在王夫人房中商议事情,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呢,一见宝玉来,都抿着嘴笑.金钏一把拉住宝玉,悄悄的笑道:“我这嘴上是才擦的香浸胭脂,你这会子可吃不吃了?"彩云一把推开金钏,笑道:“人家正心里不自在,你还奚落他.趁这会子喜欢,快进去罢."宝玉只得挨进门去.原来贾政和王夫人都在里间呢.赵姨娘打起帘子,宝玉躬身进去.只见贾政和王夫人对面坐在炕上说话,地下一溜椅子,迎春,探春,惜春,贾环四个人都坐在那里.一见他进来,惟有探春和惜春,贾环站了起来.

贾政一举目,见宝玉站在跟前,神彩飘逸,秀色夺人,看看贾环,人物委琐,举止荒疏,忽又想起贾珠来,再看看王夫人只有这一个亲生的儿子,素爱如珍,自己的胡须将已苍白:因这几件上,把素日嫌恶处分宝玉之心不觉减了八九.半晌说道:“娘娘吩咐说,    你日日外头嬉游,渐次疏懒,如今叫禁管,同你姊妹在园里读书写字.你可好生用心习学,再如不守分安常,你可仔细!"宝玉连连的答应了几个"是".王夫人便拉他在身旁坐下.他姊弟三人依旧坐下.

王夫人摸挲着宝玉的脖项说道:“前儿的丸药都吃完了?"宝玉答道:“还有一丸。”王夫人道:“明儿再取十丸来,天天临睡的时候,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宝玉道:“只从太太吩咐了,袭人天天晚上想着,打发我吃。”贾政问道:“袭人是何人?"王夫人道:“是个丫头。”贾政道:“丫头不管叫个什么罢了,是谁这样刁钻,起这样的名字?"王夫人见贾政不自在了,便替宝玉掩饰道:“是老太太起的。”贾政道:“老太太如何知道这话,一定是宝玉。”宝玉见瞒不过,只得起身回道:“因素日读诗,曾记古人有一句诗云:`花气袭人知昼暖'.因这个丫头姓花,便随口起了这个名字。”王夫人忙又道:“宝玉,你回去改了罢.老爷也不用为这小事动气。”贾政道:“究竟也无碍,又何用改.只是可见宝玉不务正,专在这些浓词艳赋上作工夫。”说毕,断喝一声:“作业的畜生,还不出去!"王夫人也忙道:“去罢,只怕老太太等你吃饭呢。”宝玉答应了,慢慢的退出去,向金钏儿笑着伸伸舌头,带着两个嬷嬷一溜烟去了.刚至穿堂门前,只见袭人倚门立在那里,一见宝玉平安回来,堆下笑来问道:“叫你作什么?"宝玉告诉他:“没有什么,不过怕我进园去淘气,吩咐吩咐。”一面说,一面回至贾母跟前,回明原委.只见林黛玉正在那里,宝玉便问他:“你住那一处好?"林黛玉正心里盘算这事,忽见宝玉问他,便笑道:“我心里想着潇湘馆好,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的主意一样,我也要叫你住这里呢.我就住怡红院,咱们两个又近,又都清幽。”

两人正计较,就有贾政遣人来回贾母说:“二月二十二曰子好,哥儿姐儿们好搬进去的.这几日内遣人进去分派收拾。”薛宝钗住了蘅芜苑,林黛玉住了潇湘馆,贾迎春住了缀锦楼,探春住了秋爽斋,惜春住了蓼风轩,李氏住了稻香村,宝玉住了怡红院.每一处添两个老嬷嬷,四个丫头,除各人奶娘亲随丫鬟不算外,另有专管收拾打扫的.至二十二日,一齐进去,登时园内花招绣带,柳拂香风,不似前番那等寂寞了.

【端木持易见解】

很多人都学习过《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一文,话说这范进一旦中了举,竟然失了形状,发起心疯来,那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这种状态呢?“无可不可”,就是这种状态恰到好处的妙词。这个词的意思就是无所不可,啥都能办到的感觉;也可以理解为:情绪激动至极,不知如何是好。一个人到了这种境界,你问他啥,他都笑着说“好”,“好”,“好”!宝玉听说可以离开贾府,搬到大观园,竟然高兴到这种境地,可见他平日里所受的压抑是多么的深,平日里的恐惧是多么的深。这真是莫大的悲哀!我们今天,又有多少孩子想出逃?如果你的孩子天天想着离开这个家,你们做家长的,就该好好反省了。

可当宝玉听到老爷叫他的话,你看他一系列的表现,扫了兴头,转了颜色,拉着贾母,扭着屁股,好似雷打,杀死不敢去。没办法不得不去,但“一步不了三寸,到这边来”,“只得挨进门去”。退出来的时候,又“慢慢的退出去”。你看他这般恐惧,见爹一面,如同赶赴刑场一般。何至于此呢?这就既有历史原因,又有现实原因。

现实原因是父为子纲,父亲掌握着孩子是生杀大权;历史原因是贾政,真的打死过孩子。所以,宝玉对他产生强烈的恐惧,这就非常好理解了。别说宝玉害怕了,就是贾母,王夫人,也都是非常害怕的。所以贾母才把宝玉接到自己身边亲自照看,贾政要见他,贾母还不放心,派了两个老嬷嬷跟随照看。王夫人也是小心呵护,贾政让他滚,王夫人就立即让他赶紧滚。讲真的,如此这般,孩子和畜生,可真没啥区别了。现在多少家长,还不如依旧如此这般?究其本质,还不是将孩子视为自己的私有财产,故无不“畜生”待之,有的还美其名曰“爱”。这些家长,真是不知羞耻的东西。自己不做人,偏让孩子照他的样子活,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此节其他两个问题,一个是“贾政在王夫人房间商议事情”,商议什么事情呢?彩云说“趁这会子喜欢”,什么事情贾政和王夫人正欢喜呢?根据迎春、探春、惜春、贾环、赵姨娘以及“金钏儿,彩云,彩霞,绣鸾,绣凤等众丫鬟都在廊檐底下站着”,且宝玉刚回贾母处,“贾政遣人来回贾母” ,可见,贾政和王夫人商议的事情,正是让孩子们搬入大观园这件事情。这件事为什么让贾政和王夫人高兴呢?因为这是娘娘的谕旨,娘娘又是王夫人的孩子,自然是王夫人的荣耀,所以贾政来王夫人这里转告,自然是喜讯了。王家对贾家的贡献,自然是王夫人带来的,所以贾政在王夫人这里,自然是要矮一截了。如今宝玉又是王夫人唯一的儿子,贾珠已死,王夫人自然是要力保的。娘娘又十分疼爱宝玉,视如己出,所以贾政也不敢不卖面子。所以,贾政虽然不喜欢宝玉,但宝玉有贾母、王夫人、娘娘元春这么多人加持,他也只能是发发牢骚,眼不见为尽罢了。纵然是如此,对宝玉来说,贾政依然如同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令他能够立即忘却任何美食和美女的兴趣!

另一个问题是,宝玉好好的,王夫人给他吃什么丸药呢?且还要交代“叫袭人伏侍你吃了再睡”。依我之见,恐怕应该是补养的丸药。“袭人天天晚上想着”,自然是为宝玉好的药,因为对袭人来说,这个药就是“汇仁牌肾宝,他好,我也好”!这也正是“花气袭人”的隐含意思。

但“花气袭人知昼暖”,来自于陆游的《村居书喜》:

红桥梅市晓山横,白塔樊江春水生。

花气袭人知骤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坊场酒贱贫犹醉,原野泥深老亦耕。

最喜先期官赋足,经年无吏叩柴荆。

讲的是陆游在村里耕作喝酒,虽贫犹喜,安贫乐道的意境;同时又表达了他对以前“官赋足”,“税负少”的时候的向往,间接表达了对当前“官赋不足”,“官吏加税”的讽刺和不满。你们说这首诗真的是“浓词艳赋”吗?

清朝那个时候,“家剑南而户石湖”,剑南就是指南宋抗金名人陆游的《剑南诗稿》,石湖就是抗金名人范成大的《石湖居士诗集》。贾政对此竟然不知所以。

同学们,文章妙就妙在这里,宝玉并没有搞什么“浓词艳赋”,贾政却偏偏说他搞的是“浓词艳赋”。可见一方面贾政对宝玉是有偏见的,另一方面同时说明贾政是迂腐的,除了四书五经以外,其他的书,他是不看的。这样一个迂腐、守旧、少闻、偏见的儒家代表贾政的形象,就跃然纸上了!再加上他对贾珠和宝玉的残忍暴虐,以及上一回表现出来的牛心孤拐、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沐猴而冠、道貌岸然,你们看,贾政的形象就更全面了。他就是一个完完全全的,标准的,典型的:不学无术、迂腐守旧、少闻偏见、残忍暴虐、牛心孤拐、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沐猴而冠、道貌岸然的封建礼制的一个砚台,一个棒槌,一个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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