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与不俗
你以为我写的是红楼故事?错。我写的都是现实。——端木持易
上卷 第三十七回 第十七节:
【原文】
这里宝钗又向湘云道:“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巧了.你看古人诗中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那极险的韵了,若题过于新巧,韵过于险,再不得有好诗,终是小家气.诗固然怕说熟话,更不可过于求生,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还是纺绩针黹是你我的本等.一时闲了,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
湘云只答应着,因笑道:“我如今心里想着,昨日作了海棠诗,我如今要作个菊花诗如何?"
宝钗道:“菊花倒也合景,只是前人太多了。”
湘云道:“我也是如此想着,恐怕落套."
宝钗想了一想,说道:“有了,如今以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竟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字,一个实字,实字便用`菊'字,虚字就用通用门的.如此又是咏菊,又是赋事,前人也没作过,也不能落套.赋景咏物两关着,又新鲜,又大方。”湘云笑道:“这却很好.只是不知用何等虚字才好.你先想一个我听听。”宝钗想了一想,笑道:“《菊梦》就好。”湘云笑道:“果然好.我也有一个,《菊影》可使得?"宝钗道:“也罢了.只是也有人作过,若题目多,这个也夹的上.我又有了一个。”湘云道:“快说出来。”宝钗道:“《问菊》如何?"湘云拍案叫妙,因接说道:“我也有了,《访菊》如何?"宝钗也赞有趣,因说道:“越性拟出十个来,写上再来。”说着,二人研墨蘸笔,湘云便写,宝钗便念,一时凑了十个.湘云看了一遍,又笑道:“十个还不成幅,越性凑成十二个便全了,也如人家的字画册页一样。”宝钗听说,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又说道:“既这样,越性编出他个次序先后来。”湘云道:“如此更妙,竟弄成个菊谱了。”
【端木持易见解】
鲁迅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
过去的人住在山谷,吃五谷杂粮,人和谷,即人的吃住,喜欢的或者讨厌的,逐渐形成了生活习惯,也就有了所谓的“习俗”。习俗也不是一成不变的,领头的人教化,就会改变,“上所化曰风,下所习曰俗”,就是说首领教育群众,下面的人学习以后,形成习惯,也就改变了原来的习俗,形成了新的风俗。
俗,本没有好坏,吃喝住行,人之常情常态。为什么后来大家谈到“俗”,多成了贬义词呢?俗气、世俗、庸俗、鄙俗、粗俗、俗人等等,你看,都成不好的了。不俗、脱俗、超俗倒是都成了好的。
在我看来,这都是因为,人类茹毛饮血时代,吃和住是唯一的追求,渔猎和采摘只能满足基本的生存,这都是不容易的事情;后来虽然进入了耕作时代,食物有了剩余,住所也改善了,但由于人类的生产剩余并没有共享,反而被极少数人私自占有,并成了私有制度,长期被他们无偿占有,这就导致绝大多数人,仍然生活被迫生活在“生死线边缘”,只能为了吃和住而“努力”从极少数人那里“讨”取生存的薪酬佣金。所以,虽然人类的生产力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再到资本主义社会,一直都在飞速的发展,人类的产品剩余也在急剧膨胀,但绝大多数人生活在“生死线边缘”的状态,从未改变。这就导致了,绝大多数人,一直不得不处在求吃求住——即一个“俗”人的境地上。
而那些靠着无偿占有绝大多数人的劳动剩余的极少数人,终于可以不再为吃住操心了,终于可以做自己想干的事情了,终于可以“不俗”,“脱俗”,“超俗”了。
从而,人也分了层,上层清新;下层浊旧;上层高贵,下层低贱;上层快乐,下层悲惨;上层脱俗,下层庸俗;如此这般。
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存在决定意识。如果一个人每天都操心本月还房贷,下顿饿肚子,他就不可能脱俗。相反,如果一个人再也不用操心吃喝住行,那他必然已经不俗了。
于是不俗的人们,或者无所事事,或者吟诗作赋,总是争奇斗艳,求新立异起来。出卷子的试题也要新,刁钻古怪最好;韵也要奇巧,极险极难最好。
为啥这样搞呢?
因为这都是难为那些“俗人”的啊!他们爬着要超凡,要脱俗,要做上层人。那些上层人能轻易放你们进来吗?
人分了层,上层人就一定会难为下层人,特别是想往上爬的人;
国分了层,发达国就一定会难为落后国,特别是想当老大的国。
你们看,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现实就是这么个现实。
即便你思想上已经达到了上层,具备升级的条件,比如宝钗,她就已经意识到了,“只要头一件立意清新,自然措词就不俗了”,人只要不再满足于吃住,思想上超越吃住这个低级层次,你就算是已经不俗的了。可惜,现实却马上把她拉回现实。为啥呢?
因为她是个女人,女人也在底层,也在俗世里,思想再好,究竟这也算不得什么。女人的本分,等级,是什么呢?还是纺绩针黹.
于是,宝钗投降了,眼皮子一塔拉,说:“倒是于你我深有益的书看几章是正经.”你看,谈诗和远方,刚刚燃起点希望,转瞬间就让现实主义击打个粉碎,就不争气的投降,终究“落套”了。
像薛宝钗这样的“前人太多了”,像她这样的后来人,恐怕也不少。
能怎么说呢?端木公实在是瞧不上这样的现实派和投降派。因为如果仅仅承认“存在决定意识”,仅仅承认“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仅仅承认“存在即合理”,那么,运动,变化,理想,志向还有什么意义?诗和远方还有什么意义?人还有什么意义?
人不就是来变局的吗?人不就是来解套的吗?人不就是来除旧革新的吗?人不就是来创造奇迹的吗?人不就是来追求诗和远方的吗?
虽然菊花为实,人为虚,但不正因为人的“灵虚”,才能将这灵赋予万物吗?才能显示出“菊花为宾,以人为主”的人性光辉来吗?
人的灵虽然形式为虚,但人的“忆、访、种、对;供、咏、画、问;簪、影、梦、残”,不正是人类实践的抽象总结吗?试问,如果菊的生长和活动,没有人类的参与,没有人类与菊的互动,没有人类对菊的主宰,菊于人而言,又有何意义呢?人类对菊的以上种种认识,不正是实打实的存在吗?这又不是虚,而是实的了。如果只见菊而不见人,这不是愚蠢又是什么?这不是故意使坏,又是什么?
从人的角度来看,菊为人而存在,人赋予菊以灵魂。故人才是实,菊才为虚。你看,宝钗和史湘云,不是按照人的意愿,凑十二个数,编个先后,排出“菊谱”来了吗?此岂菊花哉?非也。此正是人事人情也。
所以,虽言菊,而人事尽在其中矣!
欲知人事规律,且听端木持易下节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