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内蒙古｜李忠：父亲的水烟锅

原创作者：李 忠｜内蒙古阿拉善盟

《父亲的水烟锅》

昨晚看书看得迟了，忽然，一行行文字把我切换至昏昏欲睡的状态。隐隐约约地看见父亲神色慌张地寻找着什么，嘴里还在不停地喃喃自语：怪的很，怪的很，不套牲口快的很，刚放下的东西，怎么就长上翅膀飞走了？不用问都知道，他在找他的水烟锅呢！那可是陪伴了他一辈子的宝贝啊！是他的命根子。于是，我也和父亲一起寻找，房前屋后，翻墙倒柜，哪儿也找不到。期间，从没有听到他老人家咳嗽一声，我高兴地大叫了一声：您的咳嗽好了吗？然而，这一声显然吓到了我自己，原来是一次幻觉。父亲去世已经十年又二，可是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却始终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中，如一瓶老酒，在时间的酒坛里充分发酵，散发出一股诱人的馨香。

父亲个子矮小，身体又很瘦弱。但是作为铁匠的他，当抡起铁锤在砧子上击打的时候，却又是多么的铿锵有力，每每这个时候，我看到的父亲总是高大伟岸的。他用手中的铁锤砸掉了我们家的贫穷和饥饿，砸出了我们家的一个相对不错的好光景。左邻右舍都好生羡慕，母亲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父亲样样都好，就是离不开他那一口烟啊！说起父亲的水烟锅，那可是他的传家宝。爷爷给父辈们分家时，因为父亲是长子，就有了长兄如父的担当和承让，别的家当都给了兄弟们，父亲只要了那个水烟锅。它是一种仿铜制品，主要由烟嘴、烟管和烟身三部分构成。烟管细而长，烟身竖向一分为二，左边装水，右边装烟茉，当少量的烟茉被揉成球形放在烟嘴里被点燃后，所产生的烟通过水的过滤后才通过烟管被吸入体内，或多或少减轻了对人体的危害。其实一大家子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可分。在我的记忆中，父亲除了打铁，唯一让他爱不释手的就是他的水烟锅。打铁很苦，每当他耗干身体的油箱后，在休息的一会儿功夫，总是要点燃他的水烟锅。他说抽一锅水烟就可以提神，水烟锅就是他的加油站。还说只要点燃了他的烟锅，就点燃了生活的希望，就有我们家的炊烟袅袅。当然了，水烟锅不仅仅是他的“加油站”，而且还是他的“顺气筒”。当他遇到生活中的所有的不如意，譬如：邻里纠纷，经济麻烦，孩子升学，家事烦扰等等，他都看上去能够轻描淡写地将它们一一化解，父亲从不和别人干他个鱼死网破。他给我们讲得最多的就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即使明明知道会吃亏的。但是，所有的委屈和郁闷心里面也装不下啊！怎么办？父亲就又想到了他的水烟锅。他把缕缕浓烟使劲地吸入体内，然后把心中的不快随烟排出，随烟飘散！他用它来过滤百味人生的苦涩；他用它来麻醉饱经风霜的神经；他用它来强化养家糊口的承担。在父亲去乡镇农具厂揽活干活的日子里，每天拖着非常疲惫的身子回到家的晚上，他总是在炕桌上放一个枕头，然后跪在炕桌旁边，两胳膊弯曲地放在枕头上抽烟。很快，他的四周就被烟雾弥漫。久了，他的肺部出现明显的病变，慢性气管炎愈加严重，喉咙开始嘶哑，肺气肿严重地影响了他的健康。但是，父亲仍然把他的烟锅吸得沽喽作响，每当让我们全家恐怖的那种熟悉的“沽喽”声响起，他的一声猛比一声的咳嗽就像锥子一样刺痛了我们的心。母亲常常担忧地说：“他爸，你就别抽了吧！把那个该死的玩意扔了吧！” “今天抽完了就不抽了”，这是他的承诺，也是我们每天都能听到的一模一样的承诺。就这样，他的咳嗽一天甚比一天。这使得他咳嗽起来时面色发白，翻肠倒肚，涕泗横流，母亲和我们都极其担忧啊！终于有一次，父亲的烟锅找不到了。这可把他急坏了，他的脸色也因着急而变得苍白，焦躁不安，看上去整个人有点抓狂，像要打人了。可事实上父亲从不动他的孩子们哪怕一个手指头。只是像往常一样喃喃自语：怪的很，怪的很，不套牲口快的很，刚放下的东西，怎么长上翅膀飞走了？结果，他因着急上火反而咳嗽得比平时更加厉害了。当天的饭也没有吃上几口，就睡下了。此时我的内心矛盾极了：给他吧，明知父亲不能抽了；不给吧，他连饭都吃不下去呀！母亲看透了我的小心思，伸手就要打我，但还是把手又缩回去了，她也知道儿子的良苦用心，只是叹了口气道：是你藏的就拿出来吧！于是……

第二天，当父亲在老地方看到他的老伙计后，并没有显出多么高兴的样子，只是久久地端详着它。刚准备把烟茉装上再抽一锅儿，可是剧烈的咳嗽把他瘦弱的身体震颤的几乎直不起腰，呼吸也似乎艰难了许多，他使劲地摇一摇头，无可奈何地收起了那个让他爱悠悠又恨悠悠的水烟锅。很显然，他的那个老伙计在慢慢地抽空了父亲体内的油箱；慢慢的抽掉了他的动静脉血液；慢慢地抽干了他的心房周围的氧气。不！亲爱的父亲，您的孩子们才是真正抽空您生命的“水烟锅”啊！不久后的一个上午，在父亲奄奄一息之际，他用很微弱的声音对我们说：把它砸了吧！然后就安祥地走了，我们在撕心裂肺的哭声中把他悼念成了一个永恒的数字和记忆——“78”。

作者简介李忠，1994年参加工作，现为阿左旗第一实验小学的一名体育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