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让我苟活在故乡的彼岸|张涛
时光让我苟活在故乡的彼岸
孔子讲“三立”(即立功,立言,立德),我们的村志,由一群我自小到大,仰过其鼻息、受过其荫滋的乡亲拟定告成,这不得不算是集体立言了。即告诉“未来的村主”:我们姓什么,从哪里来,曾经在段家河这块土地上成长过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尽管撰写村志是目下社会的“流行风”,但吹过来时,我仍然有种拂过脸颊的灼热。毕竟,家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精神世界的圣殿,人类社会的图腾。
当我的导师段拴昌先生的女儿晓英拨通我的电话,先生告知我“村志告成须我作文”时,我如五雷轰顶,自卑难耐:我不过是出了几天门、爱了文字命的段家河人;论作文,在段家河这块神奇的土地上,我还是一名不值一提,但绝不推脱,爱故乡如爱生命,乳臭未干的小学生。
但凡翻开村志的人,都会惊奇的发现:在这些密密麻麻的字记里,包含了多少“忆苦思甜”的辛劳,“跋山涉水”的情钟,以及磨破嘴皮、跑断疼腿、熬白黑发的“连轴转”……回想几年前启动村志编写那会,母亲还身在人世,如今三年已过,又近三载。并且在母亲丧葬当日,编写村志的大儒,西北政法学院教授,我未来得及面见的段建海先生亦别了人世。
从而我得出一个结论:人活不过字,写字的人常有,而故乡的人事不常有。
我清晰地记得,如地标性建筑的戏楼,当年会客厅般演了无数场戏,引来无数的客;三家砭上数人环抱不及的皂角树下,创造了多少人的美好回忆;形如罗汉、面如达摩、肤常通红的“外来人”“石头老汉”,不知为多少人看过瓜园;还有小河沟流过的“血水”,段豁豁家的高墙厦子,县志上标注的“澄城第一座水力发电站”,以及当年初中翻看先生笔记本上记录“五奇四宝”的描述后惊喜至失眠,至今仍将这些往事载入未来《消逝的村庄》……
人生因为有美,所以注定是悲剧(王尔德)。又因为故乡难忘,所以诞生了留存记忆的人。他们要么编写村志,要么续写家谱,前往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的寻根问祖者穿梭入流,这应是“目下社会的‘流行风’”了,其因如下:
一是在城镇化大幅推进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回忆淹没在“一刀切”的“破旧”与“立新”中,即便为了“看得见山水,留得住乡愁”,也是再造出来的“新”;二是人们在生存的意义上,为了追求高品质的生活,为了工作或孩子上学进了城,或为了享受高品质的社会公共服务,“可以大有作为的农村天地”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夹缝求生”;三是在社会利益层面讲,因政府征地拆迁等“不可抗力因素”需要人们“退出农村天地”,这时许多人们发现:他们曾经苦苦追求的“跳出农门”的“转非抉择”,只是 “停留在口里还未来得及细品”的“所谓幸福而并非真正幸福”的滋味,而真正的幸福根本仍然潜藏在曾经生活过但如今正在渐渐缩小的故土上,所以为了拆迁,宁肯将已经“农转非”的户口迁回乡下换得 “最后一点社会资源和财富”。
就在故乡的人们欢庆脱贫攻坚胜利的时候,与我同村的许多人,被“移民搬迁”的“保障房提供”住进了城里,但农村宅院却被永远贴上了“进不去”的封条。那个熟悉了多少年的家,自此开始陌生,开始不再属于熟悉了多年的人们。
因此,撰写村志既是人们发自肺腑对乡村世界的留恋,也是城镇化大幅推进、物质生活极大丰富转而注视精神家园的追求体现,更是对无愧于时代无愧于生命的“一种交代”。
有人说,你爱什么就先离开它,离开了,你才知道你对它究竟有多爱。是的,我不禁离开了我的故乡,而且在寻找故乡的路上,遇见了一个又一个故乡;自己愈来愈觉得,自己越来越小,如浮萍游走,漂泊,代言。
时光俨然将自己置身于故乡的彼岸:有故乡的人回到故乡,没有故乡的人回到天堂。
生活是一场战争,尤其对热爱生活的人来说,一个村庄里同样蕴藏着一个中国。我想起南斯拉夫电影《地下》的最后场景,一群站在曾经生活过的土地上的人们,诗意的手舞足蹈,忘乎所以的放肆高歌,然后回忆般被脚下的洪流所分割……我一时觉得那不是电影,那是每一位走出段家河生活中的我们,以及我们每一位走出段家河的人们所面对的生活。
界世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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