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宗秘法,明末著名书画家 董其昌的《画诀》
董其昌 字玄宰,号思白,又号香光居士,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一作上海人(上海在唐为华亭县地,清属松江府。华亭、云间、松江、上海、娄县俱为一地)。万历十六年(1588)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官至礼部尚书。谥文敏。天才俊逸,善谈名理,少好书、画,临摹真迹,至忘寝食。行楷之妙,跨绝一代。同时以善书名者,临邑邢侗、顺天米万钟、晋江张瑞图,时人谓邢张米董,又曰南董北米。然三人者不逮昌远甚。
其昌自云:“吾学书,初师颜平原(真卿)多宝塔,又改学虞永兴(世南),以为唐书不如晋、魏,遂仿黄庭经及钟元常(繇)宣示表、力命表、还示帖、丙舍帖凡三年,自谓逼古,不复以文徵仲、祝希哲置之眼角。乃于书家之神理实未有入处,徒守格辙耳。比游嘉兴,得尽睹项子京家藏真迹,又见右军(王羲之)官奴帖于金陵,方悟从前妄自标评,自此渐有小得。
今将二十七年,犹作随波逐浪,书家翰墨小道,其难如是。”又云:“余书与赵文敏(孟俯)较,各有短长。行间茂密,千字一同,吾不如赵,若临仿历代,赵得其十一,吾得其十七。又赵书因熟得俗态,吾书因生得秀色,吾书往往率意,当吾作意,赵书亦输一筹,第作意者少耳。”画山水少学黄公望,中复去而宗董源、巨然,复集宋、元诸家之长,行以己意。气韵秀润,潇洒生动,尤与米、高为近。
因其曾祖母乃高克恭之云孙女,渊源有自,故精于用墨。其昌又云:“余画与文太史(徵明)较,各有短长。文之精工具体,吾所不如,至于古雅秀润更进一筹矣。”所惜笔力柔媚,结构松懈,邱壑平庸,树木支离。对于清代三百年画坛有极大影响。
其昌最矜慎其画,贵人巨公,郑重请乞者,多倩他人应之。或点染已就,僮奴以赝笔相易,亦欣然为题署,都不计也。家多姬侍,各具绢素索画,稍有倦色,则谣诼继之,购其真迹者,得之闺房者为多。清代康熙、乾隆俱喜其书、画,因之全国靡然从风。著《画禅室随笔》、《画旨》、《画眼》、《容台集》。卒年八十二。
他不但是明末著名的书画家,也是倡导文人画最得力的书画家。传世遗迹颇多印本亦夥。《明史·本传、明史·艺文志、明画录、桐阴论画、珊瑚网、列朝诗集小传、松江府志、华亭志、五杂俎》。
董其昌《山水书法》
南宗秘法,董其昌《画诀》
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扌求药矣。若能解脱绳束,便是透网鳞也。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泼墨沈成画。夫学画者,每念惜墨泼墨四字。于六法三品,思过半矣。
古人论画有云:“下笔便有凹凸之形。”此最悬解。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虽不能至,庶几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
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宋画院各有试目,思陵尝自出新意,以品画师。余欲以此数则,徵名手图小景,然少陵无人,谪仙死。文沈之后,广陵散绝矣,奈何?
潘子辈学余画,视余更工,然皴法三昧,不可与语也。画有六法,若其气韵,必在生知,转工转远。
董其昌《空山梵宇》
画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门庭,不可相通。惟树木则不然,虽李成、董源、范宽、郭熙、赵大年、赵千里、马夏、李唐,上自荆关,下逮黄子久、吴仲圭辈,皆可通用也。或曰:须自成一家。此殊不然,如柳则赵千里;松则马和之;枯树则李成,此千古不易。虽复变之,不离本源,岂有舍古法而独创者乎?倪云林亦出自郭熙、李成,少加柔隽耳,如赵文敏则极得此意。盖萃古人之美于树木,不在石上着力,而石自秀润矣。今欲重临古人树木一册,以为奚囊。
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
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董其昌《书画合璧》
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
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
画须先工树木,但四面有枝为难耳。山不必多,以简为贵。
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宋人院体,皆用圆皴。北苑独稍纵,故为一小变。倪云林、黄子久、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故皆有侧笔。云林其尤著者也。
北苑画小树,不先作树枝及根,但以笔点成形。画山即用画树之皴。此人所不知诀法也。
北苑画杂树,但只露根,而以点叶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画之祖,最为高雅,不在斤斤细巧。
董其昌《仿高克恭山水》
画人物,须顾盼语言。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闲幽旷。屋庐深邃,桥渡往来。山脚入水,澄明水源,来历分晓。有此数端,即不知名,定是高手。
董北苑画树,多有不作小树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树,但只远望之似树,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余谓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与黛色相参合,则是高手。
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识。画岂有无笔墨者?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五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古。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随圈而点之,正为此也。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得势耳。点柳叶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扬之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此意也。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赵大年令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此一派又传为倪云林,虽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矣。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