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中笛 来源:红楼梦赏析(ID:hlm364)
原标题:《移人性情:从“三曲一注”看《红楼梦》的巨大魔力》
《红楼梦》可谓常读常新,不同的年纪、不同的心境,读的时候感悟也不一样。成书两百多年来,其吸引了无数的读者为之痴迷、疯狂,甚至产生了专门研究《红楼梦》的“红学”。究其原因,是《红楼梦》是一部超越时空的巨著,古今中外的读者都能从中得到共鸣。下面就从《枉凝眉》《终身误》《分骨肉》和《好了歌》解注来看一下这种魔力。〔枉凝眉〕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前世,她是绛珠仙子,他是神瑛侍者,他于她有“灌溉之情”,今生她是来报恩的。初见时,她对这个本不想去沾惹的“混世魔王”却感觉“倒像在那里见过的一般”,宝玉也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之后,两人“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真是言和意顺,略无参商”。可是,宝玉天生多情,“况自天性所禀来的一片愚拙偏僻,视姊妹弟兄皆出一体,并无亲疏远近之别”,有时还会“见了姐姐,忘了妹妹”,黛玉难免多心。所以二人一时好了,一时恼了,一会误剪香囊,一会又诉肺腑。二人在吵吵闹闹,哭哭笑笑中感情也愈加深厚,后来宝玉“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认定了黛玉,不再做他想。但本就有先天不足之症的黛玉那禁得住日日以泪洗面,终是泪尽而亡,有情人却难成眷属。
年少时的爱情总是纯真美好的,不考虑外在,不在乎物质,就只是认准了那个人。有时也会因为一件小事就闹得不可开交,但只要他哄一句,就能马上破涕为笑。就因为纯真,所以才让人念念不忘;但也因为少不更事,因为种种原因却没能走到最后。也许正是这种缺憾,才更让人有了很多回味,也让人感慨良多,刻骨铭心。〔终身误〕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林黛玉泪尽而亡后,宝玉与宝钗完婚。每个人都在说这是“金玉良缘”,只有个中人才能深谙其中的滋味。薛宝钗虽然行为豁达,随分从时,是长辈眼中的好媳妇,下人眼中的好主子,但却不是宝玉心中的那个人。她冷若冰霜,很难让人感受到真性情,可能经常劝宝玉致力仕途经济,所以宝玉深感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是“世外仙姝寂寞林”,是与他有“木石前盟”的林妹妹,“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之前众星捧月的宝二爷如今经历的应该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不如意吧。纵然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他终究意难平,最后了无牵挂,皈依佛门。其实我们现在又何尝不是?到了一定的年纪,也许迫于外在压力,也许出于孝道,更有甚者为了传宗接代,匆忙走进婚姻的殿堂。可是,婚后才会发现,没有感情的婚姻是一具冰冷的躯壳,没有温度。很多人的婚姻都是平淡甚至乏味的,经常一地鸡毛。贾宝玉最后还能出家,可是,由于种种现实的羁绊,我们却不可能一拍两散,一走了之。纵然有再多的不如意,但要想挣脱婚姻这个牢笼却谈何容易?〔分骨肉〕
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拋闪。
恐哭损残年,告爹娘,休把儿悬念。
自古穷通皆有定,离合岂无缘?
从今分两地,各自保平安。
奴去也,莫牵连!
探春是贾政和赵姨娘所生,属于庶出,纵然“才自精明志自高”,但仍然免不了远嫁异国他乡和亲的结局。元春入宫还谓之是“不得见人的去处”,也只回去省亲了一次,那嫁到“路三千”之外的探春更是从此难与家人再见了,这一别无异于生离死别。“告爹娘,休把儿悬念”,探春与父亲贾政是几无交流的,生母赵姨娘也几次让她难堪。最初还觉得虽然赵姨娘行事不妥,探春也未免有些绝情。但后来才明白,她对赵姨娘是又爱又恨,“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这一点原著中也有体现,有一次赵姨娘去看黛玉,“黛玉便知他是从探春处来,从门前过,顺路的人情。”可见二人私底下是有交集的,探春的无情只不过是给外人看的。87版电视剧探春远嫁前还特意去跟赵姨娘和贾环道别,那一声“娘”听得人心碎,可见她对这个亲生母亲是不舍的。而在探春远嫁送行时,从赵姨娘几欲痛哭失声并想上前的表现中也可看出最不舍探春的也只有赵姨娘。从今往后,也只能互道珍重,“各自保平安”了。在那个年代,探春无法主宰自己的命运,今天,却也有许多姑娘为了爱情,抛下骨肉家园远嫁他乡。虽然现在通讯发达,车马便捷,但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也要面对风俗、语言、饮食等习惯的差异。从此,想念父母饭菜的味道,吃不着;受了委屈,道不得……总之,所有的好与不好都要自己承受。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
金满箱,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梁,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
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这是甄士隐为《好了歌》做的解注,也是对全书人物兴衰际遇的一种概括和预示。
宁府庆寿辰、元妃省亲、除夕祭祖、元宵夜宴,哪一件不是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更有大观园姐妹们结社赋诗,何等热闹快活?可是最后都风流云散了。想当初元春省亲时,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后来却家被查抄、身陷囹圄,这种从云端坠落悬崖的落差感无疑当头一棒。当初的热闹繁华不过是梦一场,梦醒了,却已无路可退。别说小说中的人物,就是读者看到最后也会有一种深深的悲凉之感,唏嘘不已,曹公是非常善于将“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的。我们不可能经历所有的悲欢离合,但每个人都有过顺境和逆境。也许,如今家成业就的曾一个人漂泊异乡,小有成就的曾穷困潦倒、食不果腹;也许,曾活蹦乱跳的如今却卧病在床,曾风光无限的如今却落魄潦倒。年少时,我们可以看到宝黛爱情的缠绵悱恻;成家后,才明白宝玉对“金玉良缘”的意难平;要离开家乡或者远嫁时,才能体会探春对骨肉家园的难以割舍;经历过人生的悲欢离合、潮起潮落,才能真正把得失看淡,才明白人生无常。也因此才更应该珍惜眼前,活在当下。有人说,让人看了悲观的作品不是好作品,那看了《红楼梦》后,人会变得悲观吗?我觉得不会,而是会让人变得超脱,变得通透,而这也正是《红楼梦》的伟大之处之一。
作者:林中笛,流静水深,人静心深。本文首发于红楼梦赏析(ID:hlm36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