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余叔岩的咬字与唱法
余叔岩唱《搜孤救孤》的“娘子不必太烈性……无奈何我只得双膝跪”“只”字读作“祗”音。三十年前有南方名票许良臣君,以学谭名满宇内,嗓音清越,气力充沛,较之王又宸抑且过之,听其唱此段则读为只本音。老谭此戏余仅于民四夏季在天乐园听过一回,亦记得只字音。叔岩虽讲念字,是否应如此念法,望知者见教!
叔岩《摘缨会》唱片“ 孤合你同偕老地久天长”偕字读为“阶”字音,亦未知有所本否?
民国初年某报谓《南天门》中之“ 戴孝披麻”的麻字,谭叫天向下一抑,成为“马”音,苏寄生君(即少卿)在报上指摘谭氏“麻”字本是阳平,不应读作上声。就此一端,似不如余叔岩。盖叔岩唱到此处,将麻字下加一“呀”。虽加上一赘字,稍较不妥,然为读阳平起见,似不得不如此念法,此说一出,无名氏君大加攻击,二人争辩月余,几出恶语。
谭鑫培、王瑶卿之《南天门》
盖果按谭氏唱法,势非变为上声无疑,若依汪派之唱《让成都》“孤王待你那条不好”“好”字高拔非成“毫”音不可,又若刘鸿升《斩黄袍》之“孤王酒醉桃花宫……兄封国舅妹封在桃花宫”前花读作阴平,后花读作去声。
谭鑫培氏固伶之圣者,叔岩之唱工,论天赋的喉咙,似不如老谭之清。余君之嗓略 ,是其小疵处,然五音俱全,且味极厚,听之如饮陈绍酒。若论人工,则余不弱于谭氏。换言之,“以余君之嗓能唱到如此地步,可谓登峰造极”矣,绝非又宸辈能望肩者。
又宸灌有《火烧连营》西皮两段,时人多誉之,是不佞所不敢赞同者。民初在文明园演此,因邻座有二白发叟曰“这是唱么?是骂老谭哩”。倘二翁听叔岩,愚敢断定决无此谑语。叔岩“ 杀尽了吴狗恨方消”“狗”字上下齿一错用力出,如切齿之状,“方消”用力下抑无腔,确合刘先主当时身份。先主六旬余,苍老之音,必须露溢。又宸私淑谭氏此句耍花腔,未免不合戏情。就此一点论,是叔岩优于谭氏处。
王又宸之《连营寨》
不佞听叔岩《南天门》十余次,某日在陈老夫子寓,又亲为指点,与青衣盖着唱的西皮原板“太老爷做天官吏部大堂”数句,都是下句,每句腔不同。“恨奸贼把我的牙咬坏,挖他的心肝活祭灵台”之唱法与老谭不同,词亦异。高庆奎词“ 剥他的皮挖他的眼,与太老爷太夫人 ”乃谭词也(民五陆宅堂会杨宝忠、王琴侬演此即是此词,友人在后台问及王瑶卿,王云谭词确乎如此。王以之授宝忠,今王、杨均健,如讯之可得梗概),叔岩所以不照谭词唱,大约系这句字数太多,老谭出音流利宜唱快,愈快愈清(由《战太平》假装疯魔见夫君一段可证明),叔岩气力稍弱,势不得不变一唱法,此正是叔岩聪明处。能舍短取长也。快板“霎时间天色变得快,说什么行走不方便!”“小姑娘说的哪里话 ”几段,千锤百炼,火气毫无,专以“喷口,气口,咬字,味道”胜人,如欲仿效,非百千遍不能窥得门径,以较青衣之节节高腔虽多,尤难百倍。末段二六“ 尊一声小姑娘细听我言!”一句“我”字平滑而下,以较时下“疙疸”腔高出多多矣。
《宁武关》乃叔岩不肯露名贵戏之一,不佞在浙慈会馆听过一次。姚增禄配周母。鄙意不敢故作谀词,论气魄之雄伟,不如杨小楼(小楼台风虽好,然最重之小桃红竟不入笛是大病),论唱不如李寿峰,只有派头尚好而已。老谭此戏愧未见过,据戏友某云红豆馆主侗将军较谭尚好。以不佞所知已故之白永宽(白云生叔祖行)唱作念打,尤称绝调。陶显亭只能唱,大体不如李寿峰。如取出李之唱,杨之扮相与气魄,叔岩派头,庶几称为一佳剧焉。
余叔岩、钱金福之《宁武关》
浙慈馆盛时,叔岩一日反串《骆马湖》,陈远亭去李大成,前未带“回船”,后无“水擒”,只“回樵酒楼”,正如到山东馆要煮干丝换换口味而已,不必论做得如何也。
(《立言画刊》1940年第8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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