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志方 | 老妈的一串钥匙
江都 丁志方
丁志方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海军部队服役，转业后在江都多个部门任职。爱好文字，常有短文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暮色炊烟》。
“此心安处是吾乡。”吾乡在哪里，我们好将就，但老妈的心安之处呢？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老妈重新配置一把中意的钥匙，硬件不行，软件补上。
老妈今年91岁了，身体很健朗，跟我们在这里住了七年多，这一串钥匙她一直带在身边，在家的时候放在床头柜上，出门紧紧抓在手里，在院子里有事，则习惯放在视线够得到的台子上。我们到孩子那儿的时候，她住到老二那里，钥匙就藏在那边的抽屉里，每个星期天都让侄儿开车，带着钥匙到我们这边看看门口，扫扫院子。多年了，这一串钥匙留下了老妈太多的印记，一把香槟色的遥控器，按键部分已经变得漆黑一团，而另一把金属的，也已经被磨得通体雪亮。看着这一串钥匙，我心里酸酸的，许多事情瞬间全都涌到了脑海里。
我知道，打心眼儿里老妈是喜欢这个地方的。她经常说，这房子多好啊，有天有地，院子又撒落，空气好，阳光好，要是伢儿们在家，再怎么说也不能卖啊。要说，这个房子真的没得话说，尤其是那个院子，开阔、规整，一直以来就很抢眼。当初，买这个房子我是冲着院子来的，打造这个院子我也是用了心的。“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而今这里的小环境，我估猜有一点五柳先生笔下的味道。榉树、朴树、榆树、枫树等诸多的树种，枝繁叶茂，郁郁葱葱；海棠、杜鹃、月季、茶梅等多种花卉，四季芬芳，绚丽多彩，更有假山、凉亭点缀两侧，使得这个院子看上去，素净而不失典雅。
生活在这个地方，老妈是开心的。院子好，自然来的人就多，起初，小区里的张奶奶、王奶奶、杜奶奶，每天都喜欢到我们家院子里消遣，就连扫地的清洁工，邻居家的小保姆，也会忙里偷闲地过来凑凑热闹。处熟了以后，杜奶奶经常会把几个老太太约到家里打麻将，她儿子是个搞建筑的小老板，常年在外，家里一年到头就她和保姆两个人，到她家里打牌，夏天有空调，冬天有地暖，老太太们求之不得，于是搞得就跟上班一样，上午聊天，下午打牌，一年四季，雷打不动。老妈没有文化，闲下来就发呆，但自从赶上了这样的好日子，她一点不觉得寂寞，不知不觉就是一天。
然而，这个如此宜居适合养老的地方，却让我给卖了。卖这栋房子我和爱人是经过反复考虑的，孩子们已在国外定居，正常年景我们每年都得去住上几个月，这么大的房子经常关着也是一种浪费，加之年龄大了，越来越想做减法，就觉得房子不在乎大，省心、便捷就好。对于我们的想法，老妈好像很赞同，她经常说，“这么大的房子，你们不在家多烦神啊，房子大就要住的人多，你们人少，住在这个地方不合适”。不过卖之前，我们征求她意见时，她却说：“我有什么意见啊，我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是过一天算一天，卖掉这个房子，再多的钱也买不到了。”听得出她心里是舍不得的，但她没有说半句她喜欢住这里的话。老妈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会为了自己勉强别人。
望着这一串钥匙，突然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孝之子。“房子卖了，老妈妈一定要安排好啊。”联想到两天前一个熟人跟我说的话，内心越发感到很不安，这不是在提醒，分明是话中有话呀！这房子卖得有道理吗？我忽然怀疑起我们的决策，甚至觉得太自私了。
“此心安处是吾乡。”吾乡在哪里，我们好将就，但老妈的心安之处呢？那一刻，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为老妈重新配置一把中意的钥匙，硬件不行，软件补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