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化白浆
——从“血则变白”到“血化白膏”到“造化骨”
关键词:
牛乳 血则变白 造化骨 南宗话头
内容提要:
从佛陀话说牛奶,到醍醐灌顶,到“通身白血”,人们可以看见宗教修行文化中的“隐代”手法。
德国汉学家Volker Olles,有一部专著Ritual Words:Daoist Liturgy and the Confucian Liumen Tradition in Sichuan Province(Wiesbaden: Harrassowitz, 2013),汉译名为《法言》。
我受命任巨著的责编时,“认识”了这位晚清大儒。
在阅读欧福克教授的著作前,刘沅其名还只是只有耳闻,尽管与“川西夫子”还是老乡咧。
但是在挑灯补课时,读到“止于至善”处,忽然就感觉一种熟悉的味道,迎面而来。
见欧老师注到:“在刘沅的思想中,“至善”相当于道教内丹学所说的'下丹田’。”
比较一下刘沅同时代的刘一明、李涵虚、黄元吉等儒者,相似之处是:儒(释)道互注。
区别在于:那二三子,更多地,是把儒学的“理念”(概念),导入了道术:
(先天祖气)在儒则名太极,在道则名金丹。
——《悟真直指》
而在刘沅那里,“术”还是扈从于“学”的:
在刘沅晚年自拟的著述目录中,把经学放在第一、义理第二,未置释道诸书。
归根结底,他还是以清代大儒闻名的,所谓“外儒内道”。
这使得刘门(教)更像是一个松散的学术团体。
所以,虽然刘沅生前身后,虽然具有“通天教主”荣誉,但人们更多地,包括他本人,也还是把他自己视为“大儒”:
“吾非僧也非道也,僧道之似者伪者,吾方恶之悯之,吾岂从而附和之?”
二三子呢?也根据自身的,或和时代的需要,已经由硕儒,嬗变为高道了。
中国文化史上的“儒道互补”,可见一斑。
所以传统的看法是,儒释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组成。
而我们阅读学习传统的顺序,应该是儒、道、释。
历史上凡有建树的高道大德,多系儒生出身,紫阳真人也是如此。
儒家文化是他们的基础、底子、童子功。
道家的放在佛学的前面研读参悟,再参佛就非常具有趣味了——这也就是《悟真篇》以内丹开始以性地结束的原因之一。
因为丹派大师已经把佛教的“活死人”、“无根树”,及与“芥子”之“同出异名”的“一粒粟”等等诸说,在(所谓的)“命功”层次上,诠释得无比通透了,即由“虚”落向“实”处。
然后,再以禅宗视野回首丹道,自然而然,破解诸相。
这里要说的是,刘沅还有另外两则轶事:
1、“川西夫子”刘沅,曾遇一位唐姓高人,两人展开论辩。刘是大儒通才,唐最终义理不敌。在理屈词群时,遂取针刺手指,挤出了白血一滴,刘遂拜服,认为遇到了圣人,故刘沅也叫刘止唐。
2、《神隐圣逸天社山》一书称:此说是在民国初年孕育出炉的,由四川一个会道门——悟善社(“唐门”)炮制。原因是:时槐轩之学在四川传播甚广,刘门以宣扬正道为己任,排斥歪理邪说。刘沅要求自己的门人“止于唐氏”,故自名“止唐”用以警醒后人。如此一来,对“唐门”的打击着实不小。到了唐焕章创教的时候,于是就授意心腹编造了一篇文章,故意隐去了他祖父的名字,只说姓唐。以此来证明“唐门”的功夫是真正的大法,远高于槐轩所传的下乘心法。此后,这种说法慢慢流传于民间,大家都以讹传播讹,一些人当真认为唐焕章是真神下凡,好多人都归附他,他创立的“世界六圣宗教大同会”也有了相当大的规模,为他发展一个具有诺大影响力的邪教打好了基础。
所以,刘看到唐刺其指尖挤出一滴白血之说,虽然近乎一个“戏论”、一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
但是,白血说在内丹道中,是相当得盛行,基本上和“炼精化气”的流弊一样,深入人心!嗯嗯,粗略地统计一下:
果然百日防危险,血化为膏体似银。
果然百日无亏失,玉膏流润生光明。
——钟离权《破迷正道歌》
须臾六年肠不馁,血化白膏体难毁。
——吕洞宾《窑头坯歌》
金木交而土归位,铅汞分而丹露胎。
赤血换而白乳流,透九窍兮动百骸。
——吕洞宾《勉牛生夏侯生》
透体金光骨髓否,金筋玉骨尽纯阳。
炼教赤血流为白,阴气消磨身自康。
——陈泥丸《金丹诗诀一百首》
赤血换兮白血流,金光满室森森然。
——陈泥丸《紫庭经》
辛苦都来只十月,渐渐采取渐凝结。
而今通身是白血,已觉四肢无寒热。
——陈泥丸《罗浮翠虚吟》
汞铅颠倒,水火相交。丹炉阳焰,炼成白膏。
——刘处玄注《黄庭内景玉经》
炼之六个月,体如银膏,血化为白浆,浑身香气袭人,口中出气成云。
——张三丰《返还证验说》
丹经中屡屡有“白血”之说,最初见时,好像是一个难以证有,也难以证无的话题。
若强为之说:体者,非指吾人之色身,乃法身、真人,即炁也;其“膏”其“银”者,喻珠、圆之相。
若究其来源,一是源自“万古丹经王”:
太阳流珠,常欲去人。
卒得金华,转而相因。
化为白液,凝而至坚。
——《周易参同契·流珠金华章第十》
下有太阳气,伏蒸须臾间。
先液而后凝,号曰黄舆焉。
——《周易参同契·金丹刀圭章第十四》
《参同契》的“白液”与“白血”无涉。魏伯阳以“男白女赤,金火相拘”,是换了一个说法,把“抽坎填离”又说了一遍。
二呢,通俗地说,就是从佛法那里套过来的。
西天宾王问师子尊者曰:“在此作什么?”尊者答曰:“在此蕴空。”王问:“得蕴空法否?”尊者答曰:“已得蕴空法。”王曰:“求师头得否?”尊者答曰:“身非我有,岂况头乎!”
——《摩诃般若波罗密多心经唐大颠禅师宝通注》
西天宾王的故事,见于《景德传灯录》:
禅宗相承系谱西天二十八祖中之第二十四祖师子尊者,游化至罽宾国,其时,彼罽宾王名弥罗崛,邪见炽盛,毁坏塔寺,杀害众僧,并以利剑斩杀师子尊者,尊者头中无血,唯涌出白乳,高达数尺,而王之右臂亦随之堕地,七日之后命终。
在佛系高僧传中,关于白乳(“白血”)之“涌出”、“上出”和“横流”的说法,比比皆是。
搁在佛经里,这些表说都不算什么。
岂止白血,汗亦白汗哈,不仅是“人物”——“师是时白汗迸流,会得全机大用。”而且“柱杖子”也是大汗淋漓——“凉风处处通消息,拄杖头边白汗流。”
嗯嗯,“要得通身白汗流,先看火里君洗澡。”这个寓言里,“火里君洗澡”说比起“火里栽莲”说比起“凤凰(涅磐)浴火(重生)”说,虽说“药镜”无二,犹欠三分艺术!
出笼金凤尚栖枝,一滴醍醐是祸机。
必待浑身流白汗,翻天覆地得便宜。
——元贤《颂古》
今朝六月念有六,暑气尚炎秋未肃。
无位真人白汗流,面门出入忘拘束。
——雨山《上堂偈》
十字街头亲磕着,一回白汗顶门通。
石人扶起呵呵笑,伸脚原来缩脚中。
——文学陆焘居士《呈师偈》
取《金刚经》的原则来,说是一物,即非一物,故名一物。幸好,今天印度文化中还保持着人类原始文化中的动物崇拜,免去了很多的学术求证:
《楞严经》云“愿立道场,先取雪山大力白牛,可取其粪以泥其地。”
【且喻道场者,乃修佛道之起手也。阐牛粪者,即是炼慧命之根本矣。世尊教人修道,先修慧命,若不修慧命之纯阳,起手单修心中阴神,安有不遭楞严经阴魔之类乎!如今禅门修性而不修命,往往颠倒反得疾病死。虽然口称顿悟十地三乘,往往到头虚老,不知雪山白牛粪之美处,空以磨砖作镜,妄以集雪为粮,误了多少年,既无立命之基,安有性道可成之理乎?是以戏台上优人,自称汉高祖楚霸王矣。】
——《慧命经》
……
憍梵波提嚼镔铁,舜若多神遭一跌。
无位真人眼豁开,惊得虚空流白血。
——《五灯全书》卷八十
高僧陈述得很“明确”了:
无位真人=虚空=白血!
故简言之,白血=白乳=牛奶=醍醐,隐代法身。
然彼真一而有种种名字,虽有种种名字终同一义。
或名法性、法身、真如、实际、虚空、佛性、涅槃、法界,乃至本际、如来藏。
而有无量名字,皆是真一异名,同生一义。
——《宝藏论》
佛陀把他自己认为的牛血转化牛奶的“原理”,以及“血则变白”在修行中的寓意,说得再没有比这个详细了:
善男子。我与无我性相无二。汝应如是受持顶戴。善男子。汝亦应当坚持忆念如是经典。如我先于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中说我无我无有二相。如因乳生酪。因酪得生酥。因生酥得熟酥。因熟酥得醍醐。如是酪性为从乳生为从自生从他生耶。乃至醍醐亦复如是。若从他生即是他作非是乳生。若非乳生乳无所为。若自生者不应相似相续而生。若相续生则不俱生。若不俱生五种之味则不一时。虽不一时定复不从余处来也。当知乳中先有酪相。甘味多故不能自变。乃至醍醐亦复如是。是牛食啖水草因缘。血脉转变而得成乳。若食甘草其乳则甜。若食苦草乳则苦味。雪山有草名曰肥腻。牛若食者纯得醍醐。无有青黄赤白黑色谷草因缘。其乳则有色味之异。是诸众生以明无明业因缘故生于二相。若无明转则变为明。一切诸法善不善等。亦复如是无有二相。
迦叶菩萨白佛言。世尊。如佛所说乳中有酪是义云何。世尊。若言乳中定有酪相。以微细故不可见者。云何说言从乳因缘而生于酪。法若本无则名为生。如其已有云何言生。若言乳中定有酪相。百草之中亦应有乳。如是乳中亦应有草。若言乳中定无酪者。云何因乳而得生酪。若法本无而后生者。何故乳中不生于草。
善男子。不可定言乳中有酪乳中无酪。亦不可说从他而生。若言乳中定有酪者。云何而得体味各异。是故不可说言乳中定有酪性。若言乳中定无酪者。乳中何故不生兔角。置毒乳中酪则杀人。是故不可说言乳中定无酪性。若言是酪从他生者。何故水中不生于酪。是故不可说言酪从他生。善男子。是牛食啖草因缘故。血则变白草血灭已。众生福力变而成乳。是乳虽从草血而出不得言二。唯得名为从因缘生。酪至醍醐亦复如是。以是义故得名牛味。是乳灭已因缘成酪。何等因缘若酢若暖。是故得名从因缘有。乃至醍醐亦复如是。是故不得定言乳中无有酪相。从他生者离乳而有。无有是处。善男子。明与无明亦复如是。若与烦恼诸结俱者。名为无明。若与一切善法俱者。名之为明。是故我言无有二相。以是因缘我先说言。雪山有草名曰肥腻。牛若食者即成醍醐。佛性亦尔。
——《大般涅槃经》卷八
嗯嗯,内丹道的“血化白膏”,主要是陈楠在说,也说得最多。
也就是说,他和曾祖爷(张伯端)一样,看了不少佛经。
辛苦都来只十月,渐渐采取渐凝结。
而今通身是白血,已觉四肢无寒热。
——陈泥丸《罗浮翠虚吟》
望文生义者,会做如是解:
高道不仅修炼到了“通身是白血”,而且“已觉四肢无寒热。”
要说清楚这个很难说清的问题,还得从头说起。
陈楠的师父,是和尚转行入道门。毗陵禅师的师爷紫阳真人呢,又堪称半个和尚。
于是乎不从禅宗说起,那从哪说起呢?
千说万说,只是一说,春寒秋热。
千句万句,只是一句,小出大遇。
两段不同,收归上科。
——率庵《偈颂九十三首》
高僧的讲话直白到了根本不需要外人来解释:
无寒无热之地——在于寒热之间,不大不小之处——在于大小之间,赵州曰“不方不圆”。这就是禅德要去的地方!
参悟到这里,可以交卷子了。上科者,乃甲榜。祝贺你,十年寒窗,中了!
不见庞蕴说,“十方同聚会,个个学无为。此是选佛场,心空及第归。”
不见天隐说,“人说北地寒,我道南方暖。寒暖不知人,穷人知寒暖。”
所以学道诸君,切莫再把“四肢无寒热”再与色身肉体做关联了。
“通身是白血”方说清楚,如果再问“如何是无寒暑处?”
一位山僧说了:“边塞霜多秋又近,大家及早办寒衣。”
前一句说人生苦短,岁月无情;后一句说“下手速修犹太迟”。
或者另一位山僧说了:“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某种意义上,嗯嗯,不否认,那些带着一脑子糊涂“理论”的道人,自然也在被这老僧奚落的这一群里面。
那么是不是说,古之高道在那“信口开河”咧?
不是,而是有些人,活着无所事事时,在那“望文生义”地注解“死人”的书,岂能不谬哉?岂不让死人闻而笑起?!
但凡在“药镜”中在法界里,看契歌道论和佛说的,不是“我”在看,是一个叫“无我”的“死人”在看。
举例,读灯录文案,所有人称代词如吾、我、汝、你及老衲、山僧、与和尚者等等、等等,皆不等于本人,皆指非本人尔,即“死人”即“空中人”即“如来”即“性净明体”,“是诸佛常住真心”。
嗯嗯伽利略不是说“数学是上帝用来书写宇宙的文字”嘛,那么这个概念要清晰表述,不妨借用下数学语言:
如来=空中人=非人≠老僧本人≠吾本人……
于是乎诸如“汝何方人?欲求何物?”诸如“(摩云)不识”、诸如“从近处来”、诸如“(州云)我亦不知”、诸如“老僧滥在山河,不及趋面”、诸如“我是驴粪”、诸如“便见云门”、诸如“许汝见吾”——“(等你悟透了这个禅机就)允许你见我哈”——则无不如法,也不荒唐兮;“合情合理”,毫无造作矣。则无不如法,合情合理、毫无造作矣。
啧啧,一位高僧说过他不喜闻佛,为啥你问他呀,他就在你身后咧。
看不见人是么?老子道“百姓日用而不知。”如来说“以名相见如来的如来不见”。
“寂寂无依时如何?”
“老僧在你背后。”
——《赵州录》
啥事你说呗,一声不吭地站人身后,这是不是要吓死人咧?
说了,老僧≠老僧本人。说了,老僧=如来!
这里的“老僧”隐代真如法界、本分田地,道曰先天,泥丸老谓之“造化骨”。
所以“寂寂无依时如何?”另一位导师这样答复学子,“寂寂的。”
白话一下就是:
“寂然独在是什么境界?”
“寂然独在。”
呵呵、哈哈、吼吼。请高僧解说:
可贵天然物,独一无伴侣。
觅他不可见,出入无门户。
促之在方寸,延之一切处。
你若不信受,相逢不相遇。
——寒山子《诗三百三首》
或曰,请他给俺们(活人)论证一下呗,他或曰“我岂有工夫为俗人拭涕?”
亦复如此,我≠懒瓒本人。
或去庄子那,请他的那条相当低等的宠物虫论证下?蚿却说:“今予动吾天机,而不知其所以然。”
亦即,此时此际,识神之我已死,全由造化元神说去。却又是“大道无言功自在”。
或者说,小的(人)已经和大的(天)成为“混沌”,故而说不得。
或者说,巴蛇因为吞噬嘉州大象以致于蛇象双亡,再无诉求,即高僧说“美食不中饱人吃。”吃饱的人对佳肴再无兴趣。
比较学术的说法是“天人合一”,高僧说“小出大遇”高道说“壶中日月独归我,袖里乾坤不让伊”——噫,说得多明白哈,造物把天地日月都向我开放了,我却死死地抱着自己的胳膊腿说这是“我的”,真是,岂有此理?!
“已觉四肢”者,不是我感觉我之四肢无感觉了,这里是在譬喻一个境界,“无我”者或“死者”,即真人已经默契了天地本体,返还至大道之源,深入了法界药镜尔——不寒不热、不大不小、不方不圆处,佛说“三摩地”禅说“本地风光”,还要解么?
赵州曰“是方是圆”,青原说“见山是山见水是水。”
嗯嗯,他省略了个字,“见山(我)是山见水(我)是水。”
老僧为甚么省去这个字?是因为当下“无我”。犹如“嘉州大象,被蛇吞却。”尔时,蛇即是象象即是蛇,或曰非蛇非象不方不圆,或曰蛇不异象象不异蛇——请佛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佛又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紫柏说“我是如来真骨肉,肯将妄语诳寰中?”肇曰“会万物为自己”。
撒手那边千圣外,祖堂少室长根芽。
鹭倚雪巢犹自可,更看白鸟入芦花。
——警玄《偈》
换言之,“圣贤不见有色有空,内外无分别,常自寂灭相,光明动耀,遍周沙界。安色空二字,俱不可得。”
换言之,“柱杖横,山河大地一时横;柱杖竖,山河大地一时竖。柱杖不横不竖,山河大地自山河大地。”
换言之,“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 这里要注意,不是指修行人不会思想了,若榆木疙瘩耳。而是直指禅法核心——乃“三界唯心”!不见六祖说“慧能无伎俩,不断百思想”?
所以你看中国画的山水里经常是“人迹罕至”,这就是中国哲学诉求的“无人之境”。
“不与万法为侣者是什么人?”
“非人。”
——《赵州录》
换言之,佛经道典上的话,都是死了有些年头的老同志,给将死者、新死者看的,以告之开挂后的注意事项,诸如如何保证去世后的安全等等。所以那位著名的“无我”者说“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说一字。”无名的山僧说“老僧无舌不解道”。庄曰“吾丧我”者,俗话“死人”禅名“非人”道名“真人”,赵州曰“从谂”憨山曰“忙来试问空中人”。
所以,那位著名的“无我”者说“吾四十九年住世未曾说一字”!
所以那位无名的山僧说“老僧无舌不解道”!
注解的人未尝死过,他注解不了。
读者未尝死过,同样理解不了。
请位“非人”来注一下:
所谓“血化为白(牛乳)”,隐代“醍醐灌顶”,亲证“天人合一”——虚云说“春暖花开处处秀,山河大地是如来”。
是时,即“觉四肢无寒热”,亦即“石女掣开金锁钥”亦即“木人拨动玉轮机”亦即“活死人”。
吾将蜕形归玉阙,遂以金丹火候诀。
说与琼山白玉蟾,使之深识造化骨。
辛苦都来只十月,渐渐采取渐凝结。
而今通身是白血,已觉四肢无寒热。
——《罗浮翠虚吟》
按伽利略的意思,用数学符号表示一下:
已觉四肢无寒热=石女木人=活死人。
这种在活着中死去的“自我认可”,一次就够了,泥丸老曰,“若非金液还丹诀,不必空自劳精神。”如有异议,你(活人)说的对。
嗯嗯,人们只知道禅宗以“话头”闻名,毕竟道家的、丹道的“话头”太隐秘而竟不为人知。
不见老先生又提起一个“话头”来:“片时之间见丹头,软似绵团硬如铁。”
啧啧,如同棉絮一样柔软又似钢铁一般坚硬,那究竟啥啊?
从炼丹的“道人”们的嘴里,人们会听到一些千奇百怪的描述,诸如“先天炁在丹田(肚脐)凝结成团,沉甸甸的像'铅’,便是得铅。”此是不知“执象而求,咫尺千里”之故尔,曰“望文生义”。
什么东西可以同时关联至软、至刚双重特征呢?
换句话说,“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老子说“无有入无间。”
嗯嗯,“无有”其物——算不算个大话头?
泥丸老又说,“都缘简易妙天机,散在丹书不肯泄。”
老先生卖关子,丹书又不肯说,去参考下佛经塞,去最擅长此道的禅宗里去找找呗。
噫,这个至柔至刚或者说不软不硬的物件,或者说这个互相矛盾的、无处可觅的物件,正是禅那的核心啊,诸如不方不圆、不寒不热、不上不下等等,都是譬喻同一东西哈!
“无孔铁锤当面掷”找到没有?
只要中招,只须一下,即“觉四肢无寒热”。
啧啧,施状元是找到了,“阳自空中来,抱我主人翁。”
紫阳真人是找到了,“道自虚无生一气”尔。
一粒金丹,这出处,孰知年劫。
若不识根源,怎生调燮。
况是自家原有的,何须着相胡施设。
我分明,举似学仙人,天机泄。
软如绵,硬似铁。
利如金,圆似月。
又不方不圆,无亏无缺。
放则迸开天地穷,收来隐在虚无穴。
问不收不放作么生,应难说。
——莹蟾子《满江红赠密庵》
陈楠仙逝前,为白玉蟾说道。一朝得了真传,再经刻苦修炼,高徒深刻地体会到了,我之所有,非我所有,已属“虚空”之“四肢”者,即非泥丸老的,亦非海南翁的——所谓“造化骨”者,哲学曰“本体”。
与“通身白血”一样,“造化骨”也是陈楠的首创,在丹经里面只有他说了。
白玉蟾把陈楠所传,再传给彭耜,高徒把师爷之“话头”,一语道破了:
造化骨=虚空!
(陈楠)先生曰:昔高丽僧有丹诀云:不是有形物,不是无形物,看见乌硉矹,此是造化骨。
——《静余玄问》
地下海潮天上月,以此消长应圆缺。
此则抽添进退机,便是虚空造化骨。
——彭耜《道阃元枢歌》
咦,泥丸老的丹诀契歌,自言来自“高丽僧”的禅偈?把“风马牛不相及”的两样,关联到了一处,丹诀=禅偈?啧啧,有意思了。
显然,南宗一脉,认为禅即丹丹即禅,禅丹隔离,无从言起。
能把偈子唤作“丹诀”,换言之,“你的”就是“我的”,以世法说,你说这啥关系?不分彼此了,不要客气了,南宗丹法与禅那的“交情”,可见一斑。
换言之,他们的道情诗中满满的禅意,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谓“骨”者,其实“无”也!
“而今通身是白血”还要说么?
造化无其骨,通身复何身?
高道留给高徒的一个“大话头”耳。
所谓“身”者,其实亦“无”,如高僧说“通身无影像,遍界不曾藏。”
本是佛陀的一个妙喻,只是佛陀也想不到,怎么就成了一个文字障了咧?
一言蔽之,“血化白膏(浆)”者,乃佛原以白血指牛乳,禅宗隐代醍醐灌顶。易曰“一阳来复”施状元曰“阳自空中来”紫阳真人曰“道自虚无生一气”庞大士曰“慧剑当心刺”圆悟曰“顶门直下轰霹雳”通微曰“无孔铁锤当面掷”博山曰“一条白练蓦头穿”。
“通身是眼见不到,通身是耳闻不及,通身是口说不著,通身是心鉴不出,通身即且止,忽若无眼作么生见,无耳作么生闻,无口作么生说,无心作么生鉴?若向个里拨转得一线道,便与古佛同参。”
——《碧岩录》第八十九则
简注一下“不是有形物,不是无形物。”
泥丸老是一位说话非常“随意”的高道,换言之,禅意超浓!
你看他的语言风格:
一人本有一人无,金公为妇木为夫。
玄冥深远不可度,志士何曾肯强图。
——《大道歌》
咦?张伯端之“归来却入黄婆舍,嫁个金翁作老郎。”传到了陈楠这,“金公为妇木为夫”?啊“金公”又变“妇人”了?不讲理了,就是任性。嗯嗯,也别怪先生没提醒啊,说了,以大道之深远幽寂,“有志之士”是不会去(字面上)强解的!拜托先生在“通身白血”、“四肢无觉”后面,也缀上“玄冥深远不可度,志士何曾肯强图。”不好么?
“一人本有一人无”什么意思哈?
没啥意思,别往色身上去关联就是了,有“好道之士”都能找到生殖器上去,这是修真啊,不是撩妹哈:一个代表有,一个代表无——“故作《丹基归一论》,以付学者白玉蟾。”是书中,陈师父有交代啊,交代得很清楚:“一阴一阳之谓道,道即金丹也,金丹即是也。”白玉蟾在《钩锁连环经》里,绕老绕去地不知道绕了多少个圈子、绕了天地一样大的圈子后,到底“忍不住”地才说了“心即道”——直接启发了再传李道纯之“以心观道,道即心也。以道观心,心即道也。”助其徒孙开启了“中派”事业。
于是乎,某种意义上:
南宗的金丹=中派的金丹=禅宗的心
而禅宗之“心”在哪哩?高僧们用各种方式说,无非在有无之间——不寒不热、不大不小、不方不圆处哈,一言蔽之,非后天之物,参吧呵呵。
泥丸老继续说:
天生二物应虚无,为妻为子复为夫。
三五之门为日月,能分卯酉别终初。
——《大道歌》
在面对人质疑其道“与禅法稍同”时,陈楠又回归了道士的身份,“殊不知终日谈演问答,乃是乾慧;长年枯兀昏沉,乃是顽空。”遇到陈楠这样释道“通吃”的明师,这是仙家才子的人生之造化,也是泥丸真人的造化,所谓“三教之源流,诸圣之道脉,知此者圣,背此者凡。”
苟不能以“造化”为己体者,焉能代彼“造化”而言哉?
故曰“身心两个字,了尽万卷书。身非色身,乃法身也。心非人心,乃天心也。法身无身而有身,天心有心而无心。此非深明造化,洞悉玄机者,不可得而知也。”(《梅花问答》),故曰“替天传道”。
我今知君如此贤,知君有分为神仙。
分明指示无两语,默默运用而抽添。
——《罗浮翠虚吟》
作者简介:
谢群教授,成都人。
研究方向为舞美艺术与宗教哲学。
国家级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道藏源流考》整理出版的主要参加人,著有《女丹经典》(中医古籍出版社2019)一部,发表《漂浮在丝绸之路上的祥云》等论文三十余篇。
随元音老人研修心密
全真道华山派祥贞曹师关门弟子
全国老子道学文化研究会副会长
大自然环境保护委员会 会长
中国《道教学译丛》编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