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498期||熊国太:献给母亲的八支歌
作者简介:熊国太,男,生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江西省上饶县人。某大学中文系主任,中国作协会员。诗歌、歌词、诗评和时评兼顾,诗文见诸于国内外报刊,出版诗集《踏雪》《持烛者》、主编《江西九人诗选》等。
熊国太: 献给母亲的八支歌
母 亲
母亲,多年来
你就是我生命中一只温馨的巢居
一片耐旱的田野
一泓从大山深处汩汩而来的清泉
一块烧红的木炭,喝不干泪水的木炭
但多年来,母亲
我只是你那只巢居里扑腾着的一片羽翼
缓慢生长着的一棵庄稼
耳边响起的你清泉般的声声叮咛
一直在涤荡我蒙尘的心灵
母亲,我是城市的夜幕,你是茅屋里的灯盏
点燃着我不屈的生活目光
可我,却没有你一半的沉默和坚韧
冬天的萝卜
早来的冬天,即令
使我说不出更多的话语
但回忆一些往事
初雪会把我带回村庄的河边
河边有水的寒意。寒意中
有母亲洗濯的双手
一些水声在她的指间汩汩穿过
另一些水声
在她的衣袖间缓缓地汇流
这是水面打旋的日子
母亲,十个手指伸进冷冷的水波
洗濯总是没完
十个手指冻得像十根红红的萝卜
掌心里的暖意
就那样躲闪不及地离去了
而萝卜是经寒的植物
母亲,那年我又是在哪儿驻足
我原本就是一棵萝卜啊
却是生活在温暖的厚土中
红红的萝卜,冬天早已逝去
大地已经回春
如今母亲的手指却瘦瘦了
在春天的河岸上,萝卜的根须
长成了她脸上的皱纹
白石坡
从梦里蜿蜒而来的
一定是那一段我久违又念想的白石坡
母亲的白石坡
那儿,母亲上坡下坡
坡上的白石是祖辈苍白的内心
两边的忍冬草,犹似母亲垂落在摇篮边的秀发
走着那一段白石坡
三月的清爽填不满聚合离散
一段爬坡好时光牵引外出的儿女惦念亲人
而雪落无声的冬天,坐北朝南的房子
不知移向了何处
仅一杯被风喝干的米酒就醉倒了游子
母亲,坡上的忍冬草,如今是否依然青青
轻轻摇曳,童年时放飞的风筝
如今是否飘回遗落在白石坡上的竹蓝里
燃烧的棉花
母亲,我是在什么地方
见过一朵在田野燃烧的棉花
又是在什么时候
听见了棉花丝丝痛哭的声音
母亲,那年春天一闪
你就匆匆走向了板结的棉田
那年棉花如你唇边的乳名
呼唤我一生,又默默地疼爱我一生
如今,田垄上的那些棉花是否安在
在那个河湾,田埂的高处
一朵朵燃烧的棉花
是否在傍晚已平安地回到家中
而这记忆带着温馨已失落多年
母亲,从天空的阴影里缓缓走出的
是那些酷似棉花的游云
它们浮在天边,不小心被我看见了
母亲,一朵棉花是一颗爱心
一件邮寄的棉衣已穿在我的身上
还有你、你的白发与雪白的棉絮相辉映
点亮了那一盏最温暖的灯……
江 风
有没有江风吹过
轻轻流的江水,你来告诉我么
那年我从江上来,从母亲的怀里来
那年江风要有多猛就有多猛
母亲在江边
哭成泪人,我就是泪人的儿女
以后我有了许多淡忘
可就是忘不了江风。自江岸走向远方
我就不想忘掉一切
去寻找江风的路,那水印的路
踩出了我许多思念的洞窟
江风一片片地吹来
我的心向她洞开。从此我知道
母亲的期望落在了什么地方
向一九六九年的母亲身边飞去
一九六九年冬天,灵山以南
我就读于一所乡村小学
那时,雪中的村路和破落的校舍
在我幼小的梦中时常幻化为一尾青莲鱼
那时,在灵山以南一带
灰暗的人群挤走了村庄的林间空地
在更远的刮风的地方
母亲,你随着一群喊魂的村妇来到河边
怀兜着潮湿的石块
在病者的床沿一直坐到了天亮
可是母亲,一九六九年冬天患下的病因
至今仍未彻底查明
我也没有找到恰当的文字将那些潮湿的石块
一一描述。它们的颜色、重量和形状
没有人能够一一清晰回叙
更不能阻止疾病基因的继续繁衍
但在一九六九年的冬天里
我已用稚嫩的右手写下了第一行文字
它们拙朴、清瘦且快乐
又歪向童年小小的袖边。红色橡皮不时
扑杀它们。一只只文字的小鸟
和一片片雪花,飘成了死亡的羽毛
而只有,只有那些追索疾病的喊魂声
至今仍在我的耳边回荡
只有那些不招之魂,恰似一尾一九六九年的
青莲鱼。当我眺望故乡的炊烟时
我看见了母亲的身影描绘了大地的仙姿
望 川
许许多多的寻觅涌到岑港河的上游
上游的雨季已经远离
水声更在耳轮之外。但为何河岸上
要弥漫一种白色气味。母亲
今夜可有一轮山月约我,她暗白的歌声
是你为我飘在河湾里的吗
与岑港河相望,芦花正在远航
谁又去追问了苍帆?木桨却无回声
纵是帆影牵长了痴迷的视线
而津渡早已飘移,错过早起错过晚渡
日子隐隐地下潜
我的母亲,你迟迟没有释疑
怀念如何到达彼岸,彼岸又如何布景
而在岑港河上,那些曾流入我血液里的浪花
于清澈之时亲你嬉你
我自认为浪花的每一片情愫都与你的蓝蓝水汇合
但母亲,河水望穿呀
为何你还在缄默?深水就是绝望吗
谁来提醒,我不能望穿什么
雨季不来!我站在河岸
从此永远便只属于河岸。只望不听
只望无语。所有河谷里的风也只顾劲吹
所有的彼岸你只顾遥远
而你的眺望仅一种姿势,目光越过群山
看着父亲那个小小的坟包
天边那一团云彩
天边那一团云彩
没有向我飘过来
而是向落日方向飘了过去
它飘过去时
不断地在变幻着图案
一会儿像小鹿
一会儿像老虎
有时又像一棵苍松
有时还像个厉鬼
厉鬼我是没有见过的
从来没有见过
但小鹿、老虎和苍松
我能够经常见到
比如我的女儿就像一只小鹿
整天蹦蹦跳跳的
我的老婆像一只老虎
整天对我怒吼不止
我九十六岁的老母亲
则似一棵苍松了
她一直孤单地
生活在群山和落日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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