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鄱阳湖诗选》266期||鹰之：诗 是一点点疼出来的
鹰之诗选
鹰之，诗人，批评家。1969年生，山东淄博人，现居大连。著有诗集《美好是疼的》。
诗人鹰之
1
叩门
当万物躲在自己名字里休息
我总是分不清是在等待还是找寻
一个人的脚步声
从地砖的釉光上清澈地弹起
像拍打着大地的两扇门
星光、月光、灯光
像一只只忽闪的萤火虫
向我的眼睛深处飞来
享受孤独，就是享受
与身体里的人群对话
倾听三魂七魄叮叮当当的工作声。
我是在等待着
撞上天气预报中的一场雨吗？
当太空伸出的万千雨丝
突然被风勒紧，钓住灰蒙蒙的海面
一只不言不语的的蚌
正产下一串金光闪闪的珍珠卵
2
对命运是施以兵法
中国人对付命运要用中国兵法：
比如，卧薪尝胆，哀兵必胜。
比如，壮士断腕，破釜沉舟。
比如，以柔克刚，如履薄冰。
比如，难得糊涂，假痴不癫。
……
但这毫无用处，命运根本就不是人
它 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3
一块磨刀石的隐喻
词语如刀锋
而身体只是块石头
当嚓嚓的磨削声嘎然而止
一孔桥断为两截
流水在熹微的星光中闪亮
你会惊愕，在一个
凹下去的身体里
谁拿走了一个饱满的月亮？！
4
被一曲音乐攫住
当我把那首曲子比作流水时
已经太晚了
身体的沙漠化，早已开始
它从头到脚灌下来
像奶油浇注在松软的蛋糕上
每一个孔洞都竭力张大嘴巴
我被它攫住，就像
露出原形的妖精，突然
被照妖镜罩着，一动也不能动
5
背景
点亮一支蜡烛
或者，用一盆玉兰花淡淡的香味
布满一个房间都可以
但，前提是
你坐进去，一点也不觉得拥挤
就像那位歌手，从不抱怨
是背景音乐妨碍了他
6
浅度失眠
我还是无法进入深度睡眠
如同一条游了数千里的鱼
在入海口被困住
现在，我庞大的身体
身体外庞大的羽翼
正成为这条浅浅的河流
最沉重的负担
7
亲爱的牙齿
三十二颗牙齿
三十二座城
颗颗带着我在人间的使命——
守白知黑
岁月的病菌
像一队队采掘工
他们把那些白色花岗岩
一点点涂黑，挖掉
说那就是煤
我咬咬牙，拔去一颗
又拔去一颗
露出血淋淋的城墙根
你，你，你，别理我
让我疼
亲爱的医生
注意到那三种颜色了吗？
世上最白的石头
最红的血！
最黑最黑的诬陷！
8
要命的比喻
医生说：
烦吗，闷吗，无聊吗？
那就想象一下：
你光滑的肌肤就是一片茂盛的田野
每一根毛发就是一棵绿油油的小禾
你的心脏就是一只小白兔
肾脏就是两只小巧的麻雀
胃很像那只大肚皮的青蛙
肝是一对憨态可掬的比目鱼
肠子则是一条刚蜕完老皮的小蛇
......
这时，突然有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我的那只小白兔，是3D打印出来的
9
飘
云被一场雨抽干
它像一朵被弹过的棉花
轻盈起来，越飘越远
一个人，被一场灾难抽空
灵魂升了起来
他从高处窥见——
自己的肉身，像一辆旧车
在沙漠上抛锚，很多人
正围着它敲敲打打
10
荡漾
世界永远不大也不小
正好装得下
那么多好人、坏人、名人
流水的镜子 累着
像上帝的一台摄像机
忠实记录着世界
流水，永远都是平静的
甚至是静止的
但静止的星空，在那里
看见了自己的荡漾
11
《为什么不是舌头？》
——献给某厌世诗友二
咸了，加点醋
苦了加点糖
麻了，加点辣
你感觉上帝在炒菜
你的身体
就是锅碗瓢盆
你说，轮回就是你的灵魂
从一副炊具跑到
另一幅炊具里
你羡慕那些自我终止的人
这相当于“炊具革命”
自己把自己弄碎了
它们，哪里来的勇气？
为什么是炊具？
而不是舌头呢？
这样，我们就是在品尝
而不是在承载
这样，上帝有时也会
摊开手，讪讪地笑笑
仿佛，一道菜被他搞砸了
有点不好意思
12
身体这棵树
身体这棵树
总有鸟叫声传出来
春天来了，它们在做巢
它们是留鸟
不是候鸟
安下家就赖着不走了
我知道，这些小鸟
很少叫喜鹊，更多是乌鸦
它们唱的歌
坏消息总是多于好消息
身体这棵树又没长腿
乌鸦有翅膀，说来就来吧
中年到了，病原体的春天
便开始了
有一阵风多好
晃呀晃，晃呀晃，晃回18岁
那时候，上帝还和蔼
见我就笑，有错帮我改
13
楔子
一群蛾子在攻击
灯泡被撞得哐哐响——
它们在用身体阻挡着
不断从灯泡射出的光线
它们硕大的影子
在雪白的墙壁上交替播放
像白垩纪的一头头巨兽
“它们就是黄继光”
我轻易就为它们找到了一个比喻
但此刻，我却无法形容
那些在我皮肤下工作的人
它们正抬着1.73米长的一个圆柱体
向着一个黑洞飞奔
但那里没有光，没有影
只有等待——
一个不停地泄露着黑暗的缺口
在等待着一枚楔子的楔入
14
雨夹雪
雨夹雪下了一夜
我却梦见两人在吵架
一个说，世界是黑的
不信，我素描给你们看
一个说，世界是白的
不信，我写意给你们看
清晨起来，白茫茫一片
那山、那树、那河流、那街道
比白更耀眼
原来，我昨夜梦见的是俩画家
写意的那个又赢了
他画的白，再次被大地发表
写实的那个，又输了
他画的黑，再次被黑夜屏蔽
他忘了，在黑上画黑是看不见的
15
证据
时间就是盐
氤氲在无色、无味，且
透明的空气中
我们被淹着一辈子
却，看不见
诗 是一点点疼出来的
地球就是个球
上帝一拨它就转
我们匆匆赶了一辈子路
却不知道，它就是
一台跑步机
诗 是一滴滴累出来的
算命先生说，我非鱼
而是属螃蟹的
生前，笨头笨脑，跌跌撞撞
死后，揭起我的硬壳
被腌渍透的蟹黄，会散发
浓郁沉香，经久不散
16
白衣战士
白胡子、白头发，这些锲而不舍的白衣战士
此刻，正向一座黑色山峰进攻
啊，在这片鹰栖息着的密林中
我听见，水杉、银杏、刺槐们
发出了，第一场雪到临前的窣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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