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河北保定诗人作品选辑(二)
河北保定诗人作品选辑(二)
落日中的荆轲塔
◎石英杰
天空上泼满了血,落日也被泼红了
山坡上是血,河里是血,时间血红血红
只有血是红的,只有红的是红的
只有塔是黑的,只有黑的是黑的
只有光是亮的,只有亮的是亮的
塔顶是尖的,它用尖顶逼视弯曲的天空
塔是砖的,砖变成铁是因为重新获得命名
这枚钉子钉入大地
往里钉了千年,土地忍着不喊疼
而最尖锐的部分已被土埋住
它因土而站起,因土而腐蚀,也因土而重生
该凝固的都凝固了,只有云在移动
风呼呼地刮
风反复叫着一个名字
可除了风,没人站出来,也听不到有人回应
最后一章
◎唐河
最后一章
我只看到我矮小的影子在秋天消失
小路尽头,灯亮着,婉约迷人
我很少赞美叶子和你。在秋天
我每次想起你的面庞
我都会把路边的杂草修剪的整齐一些
在圣经四十页
你背靠一株金叶榆
一轮巨大的太阳缓缓坠入河里
灯亮了
我承认了自己的小小罪过
多么锋利的刀,割倒了罂粟遍野
我的孤独,是一根弯曲的钉子
◎蒲力刚
在我立身的山地,生活曾
挖去灌木,野草,埋过死者的泥土
挖出内部的矿石,以苦痛
久久冶炼我,锻压我
现在已是秋日的黄昏,天空中
布满了铁锈
风中我躺在斑驳的原野上
如一根弯曲的钉子
躺在摇晃的古老桌子上
我承认我并不能洞悉那些
深入生命的秘密
但当夜色如铁
终于凝固在我的体内
当我再次仰望星辰
也许我就能够看清
被我们深情凝视的 其实是
血与泪的锤子 砸亮的那点
一座房子的消失
◎霜白
当一所老屋无人居住,
一两年之后,漏雨的地方可能会越来越多,
墙皮也在不断脱落,木门窗渐渐腐朽,
这时房前的院子里早已杂草丛生。
而看不见的摧毁一直在它的内部
持续地进行——
瓦片开始坠落,接着几根椽子也烂掉了,
后来是整个屋顶的坍塌。徒留下斑驳的四壁,
而它们也不会挺立太多的年月。
在邻院,就有一所这样的土坯房。
里面的人走后,它大概用了三十年时光,
重新变回了泥土。
在村庄里,我们也都看到了,
那些弃置的房子总是会加速地倾颓掉,
而另一些有人居住着的却能一直完好。
这让我相信一座房子
不仅仅是为人遮风避雨,而是人就生活在
它的每一寸砖土、瓦片、苇席、木头和油漆的缝隙,
在它们内在的结构中。它和每个人
相互掺杂和渗透着、活着,在岁月中延续。
因此当一个人在故居走动,他实际上是走在更多的人中间。
但那些满怀希望的城市规划者和拆迁办并不这么看,
他们认为把一群人挪空仅需要几张图纸,
而让一座房子消失可能只在一夜之间。
究竟需要多大的雾
◎墨刚
究竟需要多大的雾,才能
掩饰一个人的命运,掩饰
他的姓名、身份、卑微和苦难
究竟需要多大的雾,才能
阻挡他的咳嗽声
浑浊、嘶哑,带着血丝
如同一枚枚坚硬的石子,准确无误地
击中我的心
究竟需要多大的雾,才能
抹掉这个冬日的早晨,抹掉
缥缈中晃动的身影
潮湿、寒冷,仿佛纸上
忧伤的水墨,浓或者淡,都化不开
记 梦
◎李阿龙
河面,铁蓝色的水雾向四周流动
树枝结了露珠,红漆剥落的木门亦是湿润
露水不时打在草帽沿边,放鹅的人,恬静
看着两队白鹅,从门里迈出
雾淡了些。它们长颈舒展,相交,低匐
叠叠波纹,细亮的鸣声,和大片日光
从放鹅人的面颊划出
多年后,我常梦见两只露水浸凉的倒影
像白鹅的红蹼,从水雾里抽出
目光荒芜的地方
◎马兰
那棵树在你注视的目光里
欣喜地绿了
更多的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悄悄地绿着
在山脚、在田畴
在人迹罕至的荒野
那么多生命
它们一心一意地成长
循着季节的痕迹
演绎爱,演绎重逢和别离
目光荒芜的地方
生命正葱茏着
就如此刻,不必抬起眼睛
我也能感受到那片草在起伏
山风是吹过它们之后
才吹向我
奇迹是被春天发现的
◎如意
奇迹是被春天发现的。是开春的风
刨软了泥土之后,刨出来
密麻麻一层小荠菜
和婆婆丁,看到那茎叶和花朵
春天惊呆了
许多年前春风摸过那些低矮的
青砖瓦舍,摸过工地上欢腾的号子
人民公社飘扬的红旗
摸过哑巴三叔那双粗糙的手
眼下,抽出新芽的小荠菜和婆婆丁
她们的枝叶和花瓣,春天猜想
怎么跟哑巴三叔刻刀下
房檐和鸡窠窝的砖刻花纹如此神似
她们的枝叶是绿的,花朵是黄的
而那段日子,人们管那叫青黄不接……
时光老掉的东西,比如昔日当街的石碾
一口辘轳老井,一座座老房子
它们一定在人们看不到的某个地方
躲藏着,只等春天一场风雨
便从记忆深处,竹笋一般 冒出来
暮色之城
◎七叶
没有灯火亮起,没有人
再轻唤我的名字
没有月光、星辰、流水
这无边的寂静,像层层铺陈的旧墨
像一个人携暮色归来,又离去
只有风,还是那么辽阔。在黑暗中我
俯下身去,仿佛自己
是这尘世的罪人,仿佛
那繁芜的草木掩埋的
是我终其一生,也不能释然的
悔意
夏花灿烂
◎忘了密码的云朵
雪花是花;霜花也是花。青铜器是花;石头也是花
“春天不死”夏更骄纵。你若舍得,就用前面的
花消暑;你若愿意,就用后面的花飞翔
手指是花;嘴唇也是花。肉体的树上
解开时间的绳索。细致地开端庄谨慎地开
一不留意便会开出荒谷与深渊
雷电是引擎。蝉、蜜蜂、蝴蝶是花朵的补丁
借时间这条跑道,风钻进露水的身体
“闪出的位置”是果实和大海的
入夏以后,试用一枚旧词取水。不管他是否介意我
雨的身份;盐的胞衣,你都有必要说出:酐畅、淋漓
甜蜜,这些词。并吐在一张纸上,让我听见。
枯藤老树昏鸦
◎梅子
行为艺术是一种形态
而我们相互抱紧的
却是一种精神
当秋风萧瑟了万物
我们在空气中失语
沉默便成为一种性格
黄昏踮起脚尖张望
归宿……极致的诱惑
我们不需要盟誓
缠绵栖息进入彼此的身体
这个时候
暗流就潜伏在根底
半 月
◎峡谷行云
夜深人静
月亮从雾霾散去的空中露出
半面镜子
那里面的光亮
在残缺不全中仍不失辉煌
一排排瓦檐下的窗口
一个窗口伫立的失眠者
全都映照在那饱满的清辉里
远方朦胧
被夜色掩去的尘世
所有的疲倦和纷扰
都被那无边的幽静所解救
被它的沁凉所熄灭
仿佛拔出了身边一根根
藩篱的木桩
翩然游离世外的佳境
短暂的富有仅仅来自另一个
球体的给予
慢慢移动变换着角度
那淡然是我修炼亿万年
都有所不及的
和它对视
我也有着被时间被命运
啃噬掉的部分
有着余生这具躯体
不计较得失。
(本期组稿:峡谷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