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诗选刊||安徽安庆诗人作品选辑
安徽安庆诗人作品选辑
清晨,霜降速记
◎张建新
霜覆在车顶和植被上
像刚刚下过一场薄雪,
也像夜行人留下的冰冷足迹
它摁住嘈杂的脑电波
给我以永恒静物的欢喜
它是冷的,这又有何妨
路边的草木早已放下辩论
小汽车顶着霜飞驰,
在阳光下神秘地汽化
车过武昌湖,
武昌湖有雁鸣的传统,
霜从阵阵雁鸣声中降下来,
湖边蒲棒、枯草正在
闪亮的瞬间,层层波纹中间
早起的僧人在微芒里诵经印度洋短章
暗 夜
◎一度
我从不在暗夜点灯
从不在木柴边
哭死掉的桦树和梧桐
不在穿过的镜子里
读过去的回信
不在反复修改自己,然后毁掉
“我去过很多地方,但我
只遇到过很少的我们”①
只有抬头时,我才看清
额头处的灯盏
尽管它微弱,似病牛塌陷的眼睛
衣 服
◎郭全华
写下这个词,我首先想到的
是母亲。那时候,她挺着大肚子干活
母亲把村庄穿在身上
我把母亲穿在身上
我整整穿了十个月
又用十年二十年时光脱下她
她旧了,黯淡了
却未曾清洗
放眼望去,哪个村庄不是
晾在大地上的衣服
我多么希望最耀眼最华贵的
不是墓地
洗去母亲的苍老
洗去人间的伤情
母亲生养我,我却不是
一个合格的洗衣人
阿昌刀
◎孙大顺
它懒得理我
它是锋利的孝子
我只能通过吹口哨
来制造江湖与颠簸
风声来自削铁后的幽暗
它不修理废墟
它一再写错山谷的地址
我们不争辩,也不脸红
任凭蝴蝶斑斓的翅膀
扇动如泥的光阴。它柔可绕指
但假想的敌人,已越过轻信之年
来。坐下来,喘口气
我们等待破门而入的空虚
把它赶进一幅画
挂在我的身体里
楠 木
◎光子
没有想过要把自己
托付给楠木,那种珍贵的木材
我敬畏它的厚重和坚硬
作为一棵树,它比人类更能担当
风雨的侵蚀,以及时间的消耗
如果一定要选择
我宁可只取一小块木楔
腰间佩饰
告诉自己,日常生活中
深入。不弯不折
参照楠木,它的密度
足够撑起我的骨骼
在这烦躁的世间行走
不企图枕棺于楠木,不朽
百年之后,最好的家园
是泥土
我将在春天放下伤悲
◎李树侠
今夜 有南风吹破冰河
星星撒出大把的银器
万物安睡于雪花的六角形之中
有人在门楣上倒提浓墨
嘴里含着红彤彤的祝福
把城墙上的灯笼刷得更亮
如此辽阔的尘世和幸福
我放下了人间小小的伤悲
我要把群山推得更远
选择一条明亮的小径
我要将它带进新的岁月
我要沿途的风认真地吹着
让自己生长出更多的蓓蕾
坐在繁茂的枝桠上
朝着春天的方向
一边抒情 一边怒放
乌石岗下的小酒店
◎陈俊
填平今夜与昨夜的沟壑
把许多旧颜倒进杯盏里
暗底下与众人词语的肌肤有亲密的触碰
诗句举过眉宇,在离嘴唇遥远之处
夜色发出很大的声响
收紧的网里,一位一位的光阴
是网中乱蹿的银色的鱼
出门的时候沁凉的雨丝
飘落到身上
身体里装着火
却是水的沉默
映山红
◎安澜
我现在看到的是,一片红色的海洋
漫过山坡,漫过春天的边缘
染红了我身体里的河流
许多东西在内部激越
一寸寸光阴在燃烧,一朵花
交出自己的全部
颠覆了尘世的冷漠和寂寥
春天有了热烈的构成
时间不会完全被荒芜
燃烧也不是生命的隐喻
我现在看到的
一定会是我以后怀念的
致飞翔者
◎程小缺
惯于滑翔,惯于戏谑风雨
惯于在黑暗聚拢之前
舞动最后的光影
惯于在陡峭的荷尖
睁圆黑色的大眼,审视一池繁华
天生的飞翔者,拒绝肉身沉重
以风磨出两柄飞刀
划破尘世重重蛛网
一小片绿,浮上木质的灰
唱诗之声,起于青萍之末
试图叫停歧路的雨水
翅膀稳住身形,纤细之足
以瘦金体签下生死之约
早晨的月亮
◎刘升华
早晨的月亮,悬挂西山
在寒冷的初春张望
天空蓝得没有一丝回忆
阳光蠕动,纺织幻想
此刻的月亮暗香浮影
仿佛搂着爱情,沉浸于荒凉
风一推,又回到了思念之中
屏住呼吸,舔舐忧伤
早晨的月亮,被虚构包围
她独自淡默,如卑微的灵魂,隐没
最后只剩下半句诗词的疤痕
离弃红尘,飘过远方
看见巢湖
◎许洁
那些芦苇,不是我去年见过的芦苇
而今年,它们又步入老年
比青涩更重,比坚硬更脆
湖水总是隐秘的。有多年的皱纹
一代传递一代。这不经意的流动
恰似驰入宴会的速度,默默地向往着
泊岸时的激动
芦苇依然傲立。湖边的小船
恰好搁在空空的晒网旁边
我抚摸了一下
试图留下一些味道
小鱼小虾们躲在芦苇丛中
看我们傻傻地举着相机
看我们不舍地退出堤坝
没入归程
重阳节
◎守望黎明
阳光透明、慈悲。花台上
每一朵菊花,都热烈地绽放
鸟鸣与秋色相互融合
唤醒人们
破解怀旧的密码
父亲和童年的稻草人
都不在了。我的讷言与安静
放大窗外高远的秋天
在一支烟里,点燃母亲
枯萎的岁月——
落叶,缀着返青的欲望
匍匐在大地的胸口。炉火正旺
屋顶升起炊烟,熏黄重叠的日子
和横梁。白发晃动
像一贴膏药,敷在老屋的窗口
日渐佝偻的影子
给饱满低垂的谷穗,做弯曲的
定义
可以想象,今夜
生锈的镰刀,在月光下
只能,收割孤独
与远方
挽歌之五
◎沙马
哥哥临死的时候
对他的妻子说
我死后不要带着孩子
去我的墓地。世界
太大,风太乱
留不住暂时的悲伤。
他的妻子说放心的
走吧,女人的
世界是一个形式上
的空间,女人的风
能吹开悲伤的花朵。
哥哥说我不在了
有些事你看着办吧
只是不要让别人踩着
孩子的影子,不要
相信命运中的偶然性。
他的妻子说我会在
一个好天气带着
孩子以春游的方式来
你的墓地。如果孩子
在路上捡到一朵花
就顺便插在你坟墓上。
乌鸦的神示
◎黄沙漫步
一如佛牙寺炮弹树的垂果,睡莲
舒浮于祷告、经诵和香氛的虚浅
这是斯里兰卡,乃至整个印度洋
还给了这种神鸟的浩空,还给了
只需参天的热带树木和奇花异草
此时我在独立广场的行踪,旋即
被飞鸦不懈的投影,隆重地敷含
就像过往的伤痕,不再见诸惨白
而他们哇哇的诉唱,是斯里兰卡
陷入的寂静。宽阔的寂静水流
正漫过心跳里,众石趋稳的频谱
献 诗
——给三个月的艺安
◎李大鹏
西山鸟鸣已经开始
我凑近你读几句唐诗
你回我莞尔一笑
喜欢这粗笨的手指
被你温暖的小手紧握
喜欢你开始咿咿呀呀的应和
接你回家那天大雪纷飞
到紫藤零落
你是我足不出户的春天
繁华看尽,不如看一眼你如水的瞳孔
你是让我凌晨醒来的缪斯
是破晓而生的最美五言
母 亲
◎查曙明
美丽,善良的母亲
勤劳,勇敢的母亲
瘦弱的身躯
累了一生
养育我们兄弟四人
每一个都是手心手背
满头青丝
在岁月中洗白
根根蕴含智慧
挺拔的脊背
慢慢弯曲中
托举孩子们博击风兩翅膀
母亲老了
也该歇歇
不知何时
母亲信佛了
每天早晨
燃香,净水
一声阿弥陀佛
一声儿女平安
不知何时
母亲开始读海子诗了
每次朗诵
人间母爱的秘密
随乡音四溢
母亲呀
你才是儿心中的佛
母亲呀
你才是海子诗篇中的主人
秋风·诗经·白发
◎李国春
秋风没有那么肃杀,它只是
让一条蚯蚓逃去休眠
甚或是让一只蟋蟀钻入床底
这是立秋后再读三百篇
忽然想到的物事
诗经里有许多动物和植物
大多与我们远逝的先祖为友
譬如那只叫做莎鸡的织布娘
七月在野,八月在户
先人们据此物侯
舂米酿酒,准备与秋风对唱
先人的思维常与山川同契
不像今天的我们,凭多变的星云
窥伺秋风何时抵达
祖先们生活在诗的国度
六月吃李子和葡萄
七月煮豆和葵苗
八月举起打枣竿,十月刈稻
再往后便是,做来年的春酒
与土地山川星辰日月商量
来年稼穑收成,而这一切
都要赶在秋风到来之前
欧阳子咏秋声时,早已没有了
先民的诗意,他赋予秋风
太多的阳刚和戾气,其实
诗经的时代,凉风至,候雁来
树才会思考,鸟才去寻偶
先贤们三寸白发
才充溢着七月流火
如今我以盛年的白发聆听秋风
欲拎一壶诗经时代的村醪
躲到床下,与蟋蟀共醉
一场大醉后,风在窗前
白发躺在
母亲的那只像框里
(本期组稿:李树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