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如何获得与父亲平等对话机会的?
我是如何获得与父亲平等对话机会的?
按:我要写下一些在我生命当中的一些重要的时刻。因为,我不想随着年岁的增加,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在那之前,用我的笔,记录下一些我认为对我非常重要的人和事。也能够对他人有所启发。在若干年后,后人在研究中国社会转型的时候,会看到一个农民,一群农民是怎么变成工人,中国社会是怎么转变成工业社会甚至往信息社会转型的。很幸运的是,我们处在这样的时代,不幸的是,我们处在这样的时代。因为变动太剧烈了,甚至还没有看清楚真实图景,甚至都来不及回顾我们所走过的路,我们就已经坐着航船,离开了这一段水流湍急的水域,进入到相对风平浪静的历史叙事。
所以,这些文章,不仅是写给现在的,也是写给未来的。我会争取做到相对客观,也会尽量出自真实。
这些感悟,既有别人的启发,也有自己一些际遇。每个人的际遇不一样,都可以写一写自己的故事。相互启迪,共同应对未来的挑战。
我是如何获得与父亲平等对话机会的?
深秋的景德镇,下过几阵雨后,气温直降,有入冬的感觉了。
经历几多寒暑之后,原本对这些变化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但是坐在树本斋的书桌前,总会浮现起当年那个夏天。
那是二十年前,1998年的夏天。当时我们遭遇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当时江总书记亲临长江一线,温家宝同志那时节还是副总理,在九江长江防洪前线,拿着大喇叭鼓舞士气的形象仍然记忆犹新。这位老人后来做了两任总理,在2006年到德国访问时,说出康德的墓志铭,大意是:有两样东西越思考就越让人敬畏——头顶的星空和内心的道德法则。2008年,为了应对源于美国的金融危机,总理告诉国人“信心比黄金可贵。”之后推出4万亿投资计划,直到2013年卸任。提出“请把我忘掉。”这些事情深刻影响我们的生活。
一个午后,我和几个同学一道,从余江县城(当时正在余江一中读高二),经过刚刚被洪水浸透过的田野,田里的水稻,已经沤的腐烂变质,发出阵阵腥臭,加上烂泥的味道,更加刺鼻。午后的阳光有点白,给人炫晕之感。小河旁边的木子树的树叶上沾满烂泥,耷拉着脑袋。没有风吹来,加上气温比较高。心理很不舒服,因为,这场洪水给我们带来很大的损失。
回到家后,得知政府已经给每家发了一些粮食作为灾后补帖。我心里一阵窃喜:今年终于可以不用双抢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需要在暑假参加农业劳作了。
但我这种心情没有维持多久。吃完晚饭,聊到家里的受灾情况,父母说我们家里的受灾情况不是很严重,十几亩地只有两亩地被水浸了。其他都可以正常收割,只是被风刮倒了。还是要收割的,不然,我下个学期开学的学费都没有着落了。
第二天一大早,就换上了干农活的衣服,戴着草帽,推着独轮车,带着化肥袋,父亲推着打谷机,母亲带着一些水,镰刀,等劳动工具,就到了离家三公里外的田里,去割稻子。
每天工作时间很长,大概三个人每天能收割一亩五分田的水稻。连续工作了好多天。一开始身体还行,但到了后来,体力有些吃不消。
最后还剩三四亩田的时候,有些状况。
我们平时都是早上5点左右起床干活,中午休息个把小时,太热了就可以多休息两小时,晚上干到20:00左右,到睡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22:00左右了。因为我有一个“坏习惯”:写日记,无论多么辛苦,再晚,我都要写篇日记,有时间就多写,没时间就少写。
那天晚上,收工,洗澡,吃饭,洗刷完了。月光如水,倾泄在大地上,照着城里人,也照着我们乡间,更加宁静和美好。我们为了避暑,上了一楼的平台(即水泥平房),那一年,我们搬进这个一层的平房,刚好一周年。借着月光,我就写起日记来了,写写自己看到的,想到的,感慨的。一写写了很久,看着月亮,看着稀落的星,伸展一下劳作后酸的腰,疼的背,慢慢地进入梦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很遥远的声音传来:“小崽里,起来了......”“小崽里,起来了......”“小崽里,起来了......”声音由小到大,由远而近,这是我的父亲叫我的声音,我实在是想睡,怎么都睁不开眼睛。沉沉地又睡了。没过多久,“小崽里,起来了......”“小崽里,起来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我知道,这是我的父亲叫我起来劳作的声音。
以下是我睁开惺忪的睡眼后与父亲的对话。
“小崽里,起来了。”父亲喊到。
“怎么了?”我问。
“起来割稻子。”父亲说到。
我看了看月亮还没有落下,便问:“现在几点了?”
“三点。”父亲答道。
“怎么这么早就做事,都还没睡好呢。”我说。
“过几天要下雨,还有最后几亩田,我们早点抢起来,然后还要抢着插秧呢。”父亲说道。
“那也要让我多睡一回啊。都没睡到5个小时。你还要不要人活了。”我生气道。
后来,父亲又说了一些话,母亲也过来跟我讲了几句,反正我很生气,最后跟他们说:“那么急,我不去,要去你们去。”我据理力争。
没办法,父亲妥协了,“那你睡好了再出来吧,你知道在哪个田里吧?”
我当然知道,最后三亩多地,离家里有五公里远。路上要过一片坟地。我朦胧地继续睡下。依稀听到父母出门,带劳动工具出门,把门给带上的声音,并且边说,边走远的声音。
睡了一会儿,心里很高兴,终于为自己争来了一些睡眠的时间。也终于可以让父亲听听我的声音。
但再过一会儿,我又想着,父母年龄越来越大,这么含辛茹苦地供我上学。他们只会越来越老,而我正年轻,干完活,休息一下,体力又恢复了。
这样想着,我再也睡不着了。穿上劳作的衣服,简单洗漱,拿着镰刀,把门锁上,穿过坟地,走过空无一人的田野,有清风相伴,有露水随脚,来到我家租种别人的的田里。父母正在割稻子,我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那一年,我18岁,是我生理,心理上成熟的关键时刻。因为,从那以后,父亲、母亲再也不用命令的口气跟我说话,而我也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我做的决定,跟父母说的话,都能得到他们的尊重。我真正的感受到自己就是一个独立而完整的人,不需要依赖任何人,便可以独立思考、判断与推理。
一个人的成长,需要别人的培养,也需要自己的觉悟与争取,更重要的,是自己有自律的能力,为自己负责。
古希腊有索福克勒斯的《俄狄浦斯王》,就是那个被诅咒,却很善良,勇敢,争取自己权利,又有担当的英雄角色。那出悲剧,可能正是人类觉醒时期的一个重要表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