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趣青年3】姚广:独自在歙南山里种树的年轻人
【徽州趣青年3】姚广:独自在歙南山里种树的年轻人
司马狂/文
今天我所写的徽州趣青年,严格来说,他一点都不有趣。甚至于可以说,其本人有些木讷老实。而他所在做的事情,不仅“无趣”,还有些“无聊”。但在大谈乡村振兴的当下,他所做的事情,又是最具有“情怀”的。从我第一次同他见面,我一直惦念着写一写他。那之后,我数次跟他说,给我点照片,跟我讲讲他这几年的经历,都被他婉言谢绝。许是被我催促的次数多了,他才勉强答应了下来,于是才有了今天这篇文章。
他,叫姚广,与明成祖那位高参神僧道衍法师的俗家名字,只差了一个字,家在歙南武阳洽河约礼,生于上世纪80年代。你别看,如今的约礼因为文昌古道的名声,逐渐成为一个被外乡游客熟知的网红村落。可在乡村旅游兴起之前,约礼僻处山中,村民们过着最为简单的乡村生活,家中的日子过得多是紧巴巴的。再加上,姚广家中又是兄弟两个,一个半大小子就能吃穷老子,何况是两个儿子呢。不过姚广的父母深知,要想走出大山,就必须让孩子读书。这里要插一句,姚广的舅舅名叫姚光珠,是我初中时候的数学老师,这也是后来他跟我相识的契机。姚光珠老师以严苛闻名,姚广读书时候,那真的是被舅舅严厉对待的。
所幸,少年时候吃的苦,没有白费。初中毕业后,顺利考入北岸中学,接着去了合肥工业大学,填写志愿的时候,出于为家里解决负担的考虑,选择了机电专业。毕业后,顺利入职江淮汽车厂。五年后,转行进了合肥一家通信工程公司,专门负责江苏淮安地区的业务。此时的姚广,逐渐在合肥扎下根,日子也逐渐过得红火了起来。如果生命一直如此波澜不惊的延续,那么如今的姚广可能就会成为第七次人口普查中,离开歙县的诸多年轻人中的一个。可命运之神,很多时候,会有她的想法,这些想法就会硬生生改变你人生的轨迹……
2018年底,向来身体硬朗的姚母,感觉身体有些不适,一开始觉得没有什么事情,就在小诊所里看了看。结果,一拖再拖,最后查出来重大疾病。彼时,弟弟工作脱不开身,父亲又日渐年迈。身为长子的姚广,二话不说,急匆匆赶回老家,带着母亲,直奔杭州医院求诊。虽说,当时杭黄高铁已经开通,往返两地很是便捷。可从姚广长待的淮安到黄山则需要中转,甚为不便。那段时间,姚广就在三地之间往来奔波,一个月也上不了几天班。为了能够全身心的照顾母亲,姚广想也没想,瞒着父母亲,直接向领导递交了辞职报告。如今再回忆起那段经历,姚广说,他不后悔!作为长子,挑起家里的责任,他觉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经历半年多的治疗,母亲的病情逐渐稳定下来了。摆在姚广面前的,是两难的选择,到底是继续出外工作,还是留在歙县寻求机会呢?其实,作为他的同龄人,我也曾纠结于此。每每想着返乡的时候,总是迟迟不敢付诸行动,要知道在歙县,机会肯定比不上大城市。姚母总是劝姚广不要顾及家里,男孩子还是该出去闯荡。或许是冥冥中的天意吧,姚广之名,加了孝字才是道衍,而姚广正是至孝之人。深思熟虑之后,他做了个可能会影响他自己后半生的决定——哪里也不去了,就在歙县,就在武阳。
留在老家的决定做好以后,姚母也没有反对,只是默默看了儿子几眼,轻声问了一句:“回家也是好事,只是做农很辛苦的,不比在外工作轻松,你能吃得了这个苦吗?”姚广笑着告诉母亲:“我不就是做农出生的么,这有什么吃不消的”。虽然跟母亲说的是留在家里做农,但姚广自己知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守着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那日子还是有些难过的。要做农,那也得做新时代的新农人。
在确定自己要做新农人的目标以后,姚广走遍了武阳乡的各个村落,最后把新事业的落脚点,选在河坑自然村。当我好奇的询问他,缘何会选择河坑的时候。他告诉我原因:其一,河坑地理位置优秀,距离在建的千黄高速武阳出口近在咫尺,这样在未来是极大的便利条件。其二,河坑隐逸在山谷之间,外人若不知有此村,压根就发现不了这村子,可谓是“前进一步车水马龙,退后一步别有洞天”。再加上,河坑村后有常年不干的溪流,即使在缺水的秋冬季节也不愁水源的问题。更何况,河坑全村仅四十余户,一水的都是土楼,并且土楼保存完整,比之阳产毫不逊色。这么好的地理条件,未来岂能没有前途?姚广反问我的时候,我也不由为其眼光的独到而点了个赞。
选好了地方,接着就要开始正式运作项目。守着这么好的一个地方,究竟做什么呢?虽然大方向上明确了就是农业,但农业包罗万象,又从何处开始呢?千头万绪总归要落到实处。凭着一腔热血,姚广“忽悠”来两个一起长大的同学,大家越聊越兴奋,三个完全没有农业项目经验的年轻人,决定共同出资,成立了黄山静闲庄生态农业有限公司。公司成立以后,三个年轻人挨家挨户上门沟通交流,从河坑村里流转承包了近百亩的山地。
两位同学各自另有事业要忙,留下姚广一个人,在偌大的河坑山地里往来穿梭。虽然坐拥了百余亩山地,姚广也会如电视剧中的霸道总裁一样,玩笑的跟朋友说着,这是朕的江山。可极其现实的问题开始凸显出来,钱花出去了,土地流转进来了。那么,到底做什么呢?怎么才能有钱进来?最初的时候,姚广也曾想过去大城市请个专家来做规划,但后面想想,自己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再牛的专家也不见得就能懂武阳的乡村,干脆啥也不想,脚踏实地先干就完了。于是,姚广开始在河坑种树,种各种果树,在他的设想中,未来的河坑那是一年四季瓜果飘香的世外桃源。他掰着手指头跟我说,村边那块最大的阴山地种的是大樱桃,村子最外围种的是桃树和石榴树。后期还打算种金桔、白花枇杷、冬枣、香蜜等等。当姚广说到这些的时候,原本不善言谈的他,顿时眼睛里开始冒光,那是一种如同老父亲看着自己新生儿子的眼神。人们说,眼睛是人心灵的窗户,还真的是很有道理的。在姚广的构想中,未来他还要把河坑所有人家的房前屋后都种上果树和鲜花,到那时候,游人走在河坑,就真的是移步换景啊。
看着这小子越说越起劲,我决定给他泼一瓢冷水。我问他:种果树需要周期,不可能今年种下去马上就会有收益,那在果树成熟之前,你怎么活下去?许是这个问题确实有些尖锐了吧,我问完之后,也有些于心不忍。毕竟姚广正在畅想着未来的无限美好,我却一把给他拉回了残酷的现实当中。姚广听闻我的问题,愣了少顷,晒然一笑,直接告诉我了一个字——熬!投身农村是情怀,但这个情怀所要付出的煎熬,非常人所能理解。不过,为了让自己能够熬下去,姚广他们也没有坐等,而是瞅准时机,看到市场上猪肉价格一路猛涨,先养起了农家土猪,靠着售卖猪肉,勉强能见到一点回头钱。而在养了猪以后,姚广又开始筹备养更多的家畜和家禽,甚至还打算在河坑的瀑布下养上泉水鱼。这样一来,整个河坑就真的能够形成一个完整的田园综合体。不过,我倒是觉着,如此一来,他给自己挖的坑就更大了。毕竟一旦能形成田园综合体,住宿又成了当务之急。姚广点点头,直言他们已经开始修缮村里的几栋土楼,进行改造,日后就能接待城市里来游玩的客人。
(视频里是截取的是姚广在河坑的生活片段)
畅想未来,是大家都喜闻乐见的事情,毕竟未来不曾来到,我们都可以对它充满最为美好的幻想。可现实不是如此,它很残酷,甚至有些残忍。初来河坑的姚广,并不被村民们所理解。看着这个从大城市又回归农村的年轻人,大家很奇怪,他究竟要做什么。这种不理解,在最初的阶段中一直萦绕在村民们的心中。姚广没有做太多的解释,而是默默在最初流传的土地上,开始挖土、种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一直要到太阳落下山头,他才会结束一天的工作。慢慢的,村民们瞧着这个子侄辈的后生,如此本分,也就渐渐放下戒备。山地流转更为好办了,地里的活也能雇到村民一起帮忙了,一切都慢慢朝着更好的方向在发展。姚广说了句最实在不过的话,我来这里,不是掠夺乡亲们的资源。我来的目的是为了让河坑能恢复曾经的活气,是为了让这个村子活下去。
我辈多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对山村有着挥之不去的情怀,我和我身边的很多朋友都想着回归桑梓。不过我们都知道,那得是待到我们事业有成了,或者是颐养天年的时候才行。在当下的年岁,要我回到村里,每天过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我想最初几天或许可以,时间一长,肯定受不了。姚广和我相差不了几岁,这困扰一开始他也有,毕竟河坑比不得大城市,没有灯红酒绿,没有车马喧嚣。初时,姚广很是享受。过后,逐渐有些寂寞感。毕竟太阳下山以后,村里那些长者纷纷闭门休息,而他自己却只能独自守在土屋里,默默刷着手机。刷得久了,也就没了兴致,搬把椅子,开始看月亮数星星,孤独这个词衍变成一种切身的感受,席卷着他。当时他也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回头想想自己的梦想,居然就挺过来了。现在的姚广,已经发自肺腑地爱上了这份乡居生活的恬静。
虽然我能体悟到姚广心境的变化,他却告诉我,那其实不算什么。都说做农业要情怀,情怀究竟是什么?情怀就是一股子精气神,没了这股精气神,你是根本不可能在农业的道路上走下去的。孤独、寂寞,这些城市里的人通常挂在嘴巴的词汇,在忙碌的日子里,是压根不会去想的。去年姚广开始养猪的时候,因为没有经验,脏活苦活累活做了一大堆,小猪仔依旧生了病,兽医来打了针也不见好转。心急如焚的姚广,甚至把自己的外套脱了给小猪仔盖上,人在猪圈里,陪着小猪仔整整一夜。这般做事风格,想来读此文的诸君,也没有几人能够做到了吧?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其实最担心的就是姚广会半途而废,那我这篇文章就有些掉链子了。对此,姚广坦言,是个人都会有情绪波动,他也有过动摇的时候,但他自己都会很快调整过来。毕竟,年届四旬的我们,对于自己究竟想要什么,都是有着确切的目标的。我笑着对他说:那你起码要在我吃上你种的水果以后,才可以动摇哦。姚广答应我了,我相信他是个信守承诺的汉子,我也期待着在他的努力之下,河坑会成为真正吸引更多外乡人的桃源之地。加油,姚广!
附录:此前行走徽州系列写过河坑,点击下方标题,就能跳转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