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在这个欲望世界，谁能幸免？ / 四六文摘

但不论是一杯冰水还是一杯粗茶，之所以受人恩惠而佯作不知，是因为看重对方的人格，是表示对一个人的好感。把这种本来几文钱即可了结之事，存在心里暗暗感激，这是给予对方一种任凭多少钱也买不到的报答。尽管我无官无职，也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对你低头敬礼，应当认为是一种比几百万两金银都更为可贵的酬谢。

——夏目漱石

纠缠在这个欲望世界，谁能幸免？

▷菩提之恶花

中国人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明显摆脱不了俗世的浸染，就是最后一项也是貌似大雅，其中也藏着无数玄机，确实钦佩汉语言后面的冥想。前几日去沪遇见一旧友深情相邀，“有空来喝茶”，便无下文，悻悻然忆起两人在路牙石边喝醉夜不归宿的样子，恍然明白话中意味，这也许就是下次再见，抑或许久不再见了。

“一亭一客”源于宋，就像日本茶道一样，皆是由彼时在宋游学的僧人禅师带回日本，渗透日人本土文化，继而发扬光大，深邃渺远。于此，国人的茶道倒是时时沾染了喧嚣悲喜，庙堂之高，江湖之远，皆是三五成群，茶水与众生缠绵不绝，算是品茶的乐事了。

《利休百会记》载，利休在被丰臣秀吉逼迫切腹的前一个月举办了最后一次茶会，只有他和德川家康，也就是做了“一亭一客”的茶事。若是交代后事的喝茶仅仅视为仪式，那千利休的一举一动，视死如归的寂静，都消融在茶水里，关键是日本的茶道并非喝茶，而是一种政治工具，此时的“一亭一客”似乎便是诀别。

千利休是丰臣秀吉时代的茶道尊者，利休是在家的禅僧，留发的弥陀，天皇御赐的“利休”若是“名利皆休”之意，可是他侍奉丰臣秀吉十多年，茶道作为丰臣秀吉笼络重臣的一种荣誉，原本空寂清幽禅意无限的茶水，渐渐也充溢了浮世的功名利禄不能自拔。

《平家物语》所言“岩石青苔，寂之所生”，是日人审美情趣在茶道上入微体现，譬如千利休作茶会，以朝颜花，即是矮生牵牛花，但他的反常在于连夜将所有的朝颜花拔去摘尽，只留一朵在茶室。这是远离一切，让出空性的寂。比之后来，传说中，丰臣秀吉将雏菊花放在茶碗和茶入的缝隙间，被千利休视若无物，这“寂”倒是有点刻意。

想想数百年的茶道，茶的美感，也不是寻常人所能追求。日本战国的茶道基本上是种通行的聚会方式，不仅仅只含有志同道合者品鉴集会结社的意味，包括茶和茶道用具的交易，最主要的是政治经济宗教生活融为一体，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能经常在一起喝茶的那些男人，至少表面上是笼络寒暄的一群人。

清少纳言在《枕草子》里写道，“一只蛤蟆，窜入火焰中，烧焦了”，这是世人感悟的雪花之寂，与和泉式部在和歌里噫叹，个人之寂只能打发时光，无奈的万籁俱静，人生因此无聊悠长。故茶道这种追求心灵寂之所至的东西，不会缺少欣赏的目光，千利休能在丰臣秀吉身边长袖善舞数十年，名利双收，算是一桩魔鬼交易，各取所需罢了。

刹那欢愉的湮灭，似乎也昭示着千利休的诸多不甘，茶是水的盛宴，人的寂寞，作为出家人，无论是权势和名利，沾染的繁琐与尘埃，都不是茶道所至那般的禅悦安详，落寞空寂，或许这大概才是千利休毅然决然刚烈切腹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