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
纪旧游
元代：赵孟頫
二月江南莺乱飞，百花满树柳依依。
落红无数迷歌扇，嫩绿多情妒舞衣。
金鸭焚香川上暝，画船挝鼓月中归。
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
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
忽然发觉历史很搞笑，宋朝被后人硬生生不南不北分成两半，其实是被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铁蹄践踏的毫无还手之力，偏安一隅的南宋可疑，不足百年的元朝亦可疑。多如牛毛汉人好处就是死不足惜，降不胜数，剩下的苟且偷生，留待史书中描摹几笔。
松雪道人赵孟頫原是赵家嫡系子孙，也是多如牛毛的嫡系，皇权之下嫌多不嫌少。“頫”的读音亦是对其升起无限兴趣后才敢读的，文字这东西，臆想的成分，即便正史也不例外，全凭个人的好恶。
赵家子孙接受元世祖忽必烈的礼敬，并非仅仅他姓赵，而在于赵孟頫的全才，能诗，善文，精绘，通晓金石律吕，尤以书画巅峰招人嫉妒，基本是当世后世汉人里的书画从业者。想想就愤懑不已，赵皇子不仅活得滋润，差点书画万古流芳。
前年故宫特展比之灯光秀属于小众，对王希孟《千里江山图》不甚感兴趣，独对武英殿赵孟頫那一大堆书画作品中避难的心灵感兴趣。倾巢之下，岂有完卵，国家不幸，儒生难免，宗室后裔的随波逐流也与芸芸众生大差不离。
赵孟頫在延佑三年写了一首《自警诗》，“齿豁头童六十三，一生事事总堪惭。惟余笔砚情犹在，留与人间作笑谈。”实际上，历经五朝的赵孟頫，即便官至一品，也没有哪个元代皇帝看中的是其经济谋略，至多是把其当做类似青莲居士的文学侍臣。
做个无聊的欣赏者还要装出兴趣渐浓的姿态，书画那些风景，中西皆是个边缘不入其门旁观阅读者，其他亦是，懵懂乱撞，永远在路上，不是寂寞，而是浮躁。赵孟頫人老书也老，他的四个阶段，别人瞧的书画，他的妙境，与他的“仕元”无关。
隐逸山水的心灵到底有多落拓，观赵孟頫的小楷《洛神赋》，仿佛能一览其宽厚平和。明人心态最是复杂，愈是接近国破家败，人愈加内斗疯狂龌龊，他们几乎所有一致的指责赵松雪书法“熟媚绰约”“贱态”，从来没有影响自己一副清流的模样。
譬如曹植《洛神赋》里的情愫，东归封地鄄城，洛川之边瞧见洛神宓妃，被其惊艳，顿生爱慕之意。华丽的辞藻，没有掩盖住眷恋的结束，接踵而至的分离惆怅。五十岁的赵孟頫手书《洛神赋》，字体圆润，多了几分富贵的惘然，行云流水，从容安详，基本掩盖了曹子建去而复返的悲伤。
大概这一时期，赵松雪曾经用楷书、行书多次书写《洛神赋》，心情各异，面貌各异。东坡是文人画的起始，发扬光大于赵松雪。东坡先生与佛印法师互瞧，彼此看出的东西，就是自己内心的映照，你看出的都是你自己内心，内心是什么，看别人就是什么。
元代的尴尬同样传递给了赵孟頫，以为元时文化的凋零，避不开赵孟頫的尴尬，他的荣华富贵更像统治者一副礼贤下士的典型范例，与他藏在书画诗文之间的无奈对视转身，默然对着夕阳，连叹息都没有。
《纪旧游》这首诗也可以算是其尴尬矛盾的心灵写照，诗中用画家的笔触先写到江南春景，因为此时此刻心情仍是轻松，“莺乱飞”，“柳依依”，就像闲笔，缭绕温婉，欲言又止。本诗是赵松雪赴江浙新职任上所作，江南早已不是赵家的江南，此诗与后来的《罪出》直言仕元，“昔为水上鸥，今为笼中鸟”，显得更为尴尬。
走在归乡的路上，回忆与现实，总是令人难堪。“春景醉”、“宴饮乐”、“夜游畅”之后，画家本人锦衣玉食成了曾经家园的座上宾，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繁华转瞬荒芜，“如今寂寞东风里，把酒无言对夕晖”，原来故国也不堪回忆。
【 绘画：李苦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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