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敌级战列巡洋舰的续航力管窥战列巡洋舰海外贸易保护任务的运作模式
1914年11月，在智利港口科罗内尔附近，英方以装甲巡洋舰为主力的克拉多克分舰队在与德国东亚分舰队的交战中失利，好望角号（HMS Good Hope）、蒙默斯号（HMS Monmouth）装甲巡洋舰战沉，而德方几乎毫发无损。由于此前参与搜捕东亚分舰队的英舰以装甲巡洋舰为主，无人能确保科罗内尔海战在接下来的交战中不会重演，因此之前用装甲巡洋舰对抗德国东亚分舰队的行动也就基本宣告失败。时任第一海务大臣、费舍尔海军上将顶着本土方向的巨大压力，从大舰队中分出3艘战列巡洋舰，南下猎杀德国舰队。其中，长公主号（HMS Princess Royal）被派往加勒比海方向，防止德舰穿越巴拿马运河；无敌号（HMS Invincible）与不屈号则结伴南下，在抵达福克兰群岛的斯坦利港之后，与德国舰队遭遇。在数小时的交战中，以战列巡洋舰为核心的英国舰队轻松歼灭了德国东亚分舰队主力，费舍尔海军上将的部署取得巨大成功。本文将通过对无敌级战列巡洋舰的续航力与航海日志的分析，看一看在这种任务中战列巡洋舰究竟是如何运作的，以及费舍尔在本土战巡兵力吃紧的情况下仍分出战巡南下作战的底气之所在。
我们先从一些续航力相关数据开始。注意这些数据是从多个出处汇总而来的，存在一些对不上的情况，当然这并不值得奇怪，续航力本就不是一成不变的数字，锅炉状况、人员状况、天气、航行时间乃至动力部门的运作方法都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23节下的续航力：
无敌号-1973海里；动用燃油时2650海里
不屈号-2033海里；动用燃油时2703海里
不挠号-2033海里；动用燃油时2668海里
燃煤消耗率：
全功率下每天790吨（不挠号为750吨）
10节航速下每天130吨（不挠号为124吨）
正常载重吃水下的载煤量：1000吨
最大载煤量：
无敌号-3000吨
不屈号-3084吨
不挠号-3083吨
燃油：
无敌号-738吨
不屈号-725吨
不挠号-710吨
功率航速航程表：
4/5功率，32800马力，航速23.2节（满载排水量）/24.1节（正常排水量），每天耗煤660吨
3/5功率，24600马力，航速21.3节（满载排水量）/22.2节（正常排水量），每天耗煤504吨，航程2303海里（仅用燃煤）/3059海里（混烧）
2/5功率，16400马力，航速18.7节（满载排水量）/19.3节（正常排水量），每天耗煤370吨，航程2763海里（仅用燃煤）/3676海里（混烧）
1/5功率，8200马力，航速14.8节（满载排水量）/15.2节（正常排水量），每天耗煤202吨，航程3997海里（仅用燃煤）/5231海里（混烧）
需要说明的是，由于海外基地当时无法完全确保燃油的供给，因此在海外低速航行时一般会尽量避免使用燃油，特殊情况下（譬如交战时）才会动用。
然后让我们来观察其南下猎杀斯佩舰队的航行情况。
1914年11月11日下午8时，无敌号从德文波特出发，11月17日下午5时抵达佛得角，之后开始加煤。从航迹图量取的航行距离约2200海里，平均航速约15.6节。
11月18日下午4时重新起航，11月26日上午7时抵达巴西里约热内卢北部的Abrolhos Rocks，之后开始加煤。从航迹图量取的航行距离约2500海里，平均航速约13.66节。
11月28日下午4时重新起航，12月7日上午10时抵达福克兰群岛斯坦利港，之后准备开始加煤。从航迹图量取的航行距离约2200海里，平均航速约10.48节。
12月8日上午6时5分开始加煤，8时瞭望哨报告有船只目标出现，8时20分停止加煤，9时15分出港，福克兰海战就此打响。
【无敌号与不倦号南下航线图】
结合续航力相关数据可以估算出，三段航行中，前两段耗煤量略微过半，若计入燃油则只消耗了四成多的续航力。第一段航行的航速最高，第二段略低但距离稍远，耗煤量则大致相当，很难说这不是精心计算的结果，目的是将剩余燃煤保持在某个阈值之上。第三段航速最低，则是与装甲巡洋舰们汇合的缘故，必须照顾这些往复机战舰的储煤量。
保持半数以上的燃煤有着双重意义：
11月17日下午8时33分，无敌号在佛得角加煤，至次日下午2时45分完成加煤作业，合计耗时18小时12分钟；11月27日上午7时05分在Abrolhos Rocks加煤，至下午10时整完成加煤作业，合计耗时14小时55分钟。而抵达斯坦利港之后，战列巡洋舰们只获得了2小时15分钟的加煤时间，至多能加200吨煤。
我并未找到福克兰海战之中战列巡洋舰耗煤量的直接数据，但反过来推算并不困难：12月15日，在处理好海战后的种种事项之后，无敌号又一次开始加煤（从海战结束返航到此时，她未曾航行过），一共加了2200吨，意味着之前有800吨余煤。航行至斯坦利港的耗煤应在1100～1200吨左右，12月8日当天加煤量按200吨计算，则整场海战从战舰出港到返航停泊，总共消耗了1200～1300吨燃煤。
如果德国装甲巡洋舰没有经历过长时间和长距离的航行，那么她们的速度还会更快，哪怕只快上1节，也意味着战列巡洋舰耗煤量的进一步增加。还需指出，福克兰海战本身是一场遭遇战：英国人此前判断斯佩舰队仍在南美大西洋海岸，因此在斯坦利港内的相关作业进行的并不紧迫，斯特迪中将的糟糕指挥也很大程度上拖长了海战的时间，但即便如此，英国舰队还是轻松取胜。
可以构想更不利一些的情况：英国战巡在将要抵达里约热内卢时遭遇崭新的德国装巡，前者余煤更少，后者则速度更快，导致英国战巡的全速追击时间增加一小时。这会让英国战巡陷入燃料不足的窘境么？显然不会，福克兰海战英国战巡的全速航行时间长达五个半小时，即使再增加一小时，耗煤量仍不会超出半数安全线。然而，如果贸然将余煤消耗到仅剩三分之一，情况就截然不同，俾斯麦最后一战中英国战列舰燃料不足的窘境就会提早二十多年出现。这样就能看出来此种运作模式的第一重意义：这让英国战巡即使是在最不利的情况下，仍有能力追杀一切该由她们追杀的目标。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费舍尔派出战巡去猎杀斯佩舰队的做法，在当时引起巨大争议，欧洲战况一旦有变，被削弱的BCF很可能难以应对。那么无敌级南下时始终保留至少半数燃煤的另一个意义也就体现出来了，她们有能力随时原路返回以应对欧洲海域战况，这种战略部署与兵力调度上的巨大灵活性就是其第二重意义。如果从德文波特直奔巴西，以无敌级的续航力是可以做到的（她们返程就是这么走的），但如果被中途召回，她们很可能还是需要先抵达巴西，补充燃煤之后再返航，毫无疑问多花了很多时间，贻误战机。
不妨与之前写过的Powerful-class的续航力和运作情况做一个对比（https://mp.weixin.qq.com/s/9AmqxpsmMlkIrOLhomWc3A）：
“……对于争分夺秒追杀破交舰的英国巡洋舰来说，即便英国加煤站遍布全球，耗费哪怕一天的时间来加煤也是难以承受的，这是1879年就已经确定了的事情。因此新巡洋舰必须拥有巨大的续航力，考虑到她本身就会比俄国巡洋舰更大，10节巡航会需要更高的功率，也就意味着更多的煤炭消耗。怀特估计这个比例大约是8：7，换句话说要有2300吨载煤才能取得与留利克号相当的续航力，而这个基础上要再获得30%的优势，等于3000吨的最大载煤量，这将赋予其以10节航速在海上连续航行46天的能力……”
旧模式下的贸易保护巡洋舰，由于缺乏通信-情报网络、特别是无线电系统的支持，她们被迫只靠自己来完成全部的搜索与交战任务，这就对巡洋舰的数量、速度和续航力都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可能的情报指引是有限、模糊且滞后的，往往来自于己方或者中立国的近岸、商船上流传的一些消息，诸如此类。耗不起哪怕一天的时间来加煤，这并不是指追击速度上的问题，而是指哪怕一天的时间差也有可能让手头的模糊情报失去作用。
在这个基础上，实施1914年这样的远程指挥也是完全不可能的。旧模式下追逐情报而动的巡洋舰，其位置完全随机，根本不可能与岸上指挥建立起有机联系，那么自然完全谈不上可控的部署调动，从舰队中分派出哪怕一艘巡洋舰去保护贸易，都是对舰队力量的实质性削弱。而战列巡洋舰概念的关键就在于，通过现代化的侦察-通信-情报网络，把一等巡洋舰变成蹲在蛛网正中的蜘蛛，可以从部署点直接出击截杀目标，又或者在多个部署点之间快速调动。无敌级的续航力其实低于之前很多一等巡洋舰，但由于运作模式的革命性突破，她煤仓里的每一吨燃煤都得到了更高效的运用。
当然，这绝不是说战巡的续航力就不重要。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事实恰恰相反。由于直传蒸汽轮机的低效率，无敌级其实并未达到其设计续航力，之后的不倦级在这方面进行了优化，低速续航力增加了一成左右，而再往后燃油化的声望与勇敢级其设计续航力更是达到了恐怖的6000海里20节，几乎增加了一倍。大续航力当然能带来极大的运用弹性，如果无敌级具备勇敢级的设计续航力，她们就能以更高的速度从德文波特直航巴西，节省四五天时间；又或者维持原航线，她们就能以快一倍的速度回援欧洲水域。
上面没有提到狮级，她们的设计续航力较无敌级缩减了1000海里，恰恰说明这级战舰有着完全不同的定位，费舍尔在1919年写道：
“The muddlers who dealt with these “New Testament” ships, Invincible, Inflexible, Indomitable, Indefatigable, and their magnificent successors built during the late war – Renown, Repulse, Furious, Glorious, Courageous – did not use them for the purposes for which they were created. They were diverted to lower uses, but so well-conceived were they were they that they proved their value under conditions for which they were never intended.”
逐个列举了皇家海军的战列巡洋舰，但其中唯独没有提到狮级和虎号，说明仅有她们的运作模式是完全契合其设计定位的，即主要服务于本土水域的舰队战，就“Battlecruiser”而言，她们更偏向于“Battle”，而非“Cruise”。当然这也并不是说她们不能用于贸易保护，只是受续航力限制，即使战力更强，也只能在次要方向运用，正如在文章开头提及的派往加勒比海的长公主号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