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旧时光
外婆的旧时光
--旧琐记之十一
文字 / 一秋
图片 / 爱尚原创
我外婆是九龙港陆陈行丁家长女。她父亲过世早,家中事务皆由帐房先生帮衬打理,两个半大的兄弟在下坝轮船码头,稀里糊涂跟着国军上了船,解放后被收编,1950年秋冬,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兄弟俩一个被炮弹震傻了,一个英雄归来。
外婆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嫁给长她两岁的表哥哥。她的婆也是她的孃孃,我从早年的画像可以看出,我的曾外祖清癯疏淡,很和善的样子,而画像中的外曾祖母,却是旧式婆婆威严不苟言笑地端坐着。
那时,远路走亲戚便是雇辆独轮车,一人坐一边,按我妈的说法,一路浪风从安丰到东台。我的婆老太坐着独轮车,快到台城地界,便下得车来,从随身包袱里拿出出客的新衣换上,再找抹一下她用泡花水梳理得一丝不乱的发髻。
在这样的婆家,我外婆的日子是不会轻松到哪去的。她是全家起得最早的一个,先给公婆请安,然后礼佛敬香,最后烧一大家子的早饭。一天就这样开始了。
古人说,行船走马三分险,外婆那个年代,生孩子也是从鬼门关上走一遭。女人怀胎十月,经过阵痛,一朝分娩,产婆接了孩子,剪断脐带,倒提着,在屁股上拍打两下,孩子哇哇啼哭,一家人弄璋之喜,欢天喜地。那边,虽也欣慰开心的女人,却早已浑身淌得尽湿,精疲力竭。料理完孩子的产婆,这才腾出手来,用红糖捂了女人因生产撕裂的产道,女人在产床上,缓过劲来。有恢复好的,不足月子,便下地干活,操持家务。
外婆接二连三,生养了二男三女,费心劳碌,把他们拉扯大。她的儿女心重,又舍不得姑娘捱梏,便把我揽在她身边,于是,我的童年记忆便烙印上外婆家的旧时光,人间岁寒,却是温暖守护。
那时的外婆,虽然拖儿带女,但还保持着旧式大家闺秀的模样。穿白竹布小褂,府绸裤子,梳老式发髻,一双裹过小脚又放了天足欣长的双脚。小时候被抢劫的硬揪去左耳的八角锤耳坠,留下撕裂的印记。后来肉长泯口,又穿了耳洞,戴着祖母绿翡翠耳钉,食指上戴的方印戒指,被银匠偷金后的成色,一点也不黄。
外婆不识字却识人识事理。邻居们经常来借些家什秤砣,她总是不厌其烦,挑应手好用的给人家,有偶尔记不得归还的,也不催要。
外婆手很巧,她做的酱打的冷锅饼在家落团团是出名的好。隆隆冬日,我捧着铜手炉,坐在生着小火的炭炉旁,外婆边讲些山海经故事,边架起火剪烤上水酵饼。黄霜霜巴子,热乎乎的水酵饼虚松香软,邻居大婶大娘也会来走动,吃上一个,都夸严奶奶的水酵饼煆得好,没有酸味子。有那不知趣的一吃一挎,要几个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这时,我就犯嫌地瞪她一眼,人家走了,外婆摸摸我的头:乖乖,自己吃下茅缸,人家吃传四方。
晚年的外婆享了些清福,她不再早起,外公把热好的肚肺鸡蛋汤端到西房,外婆热汤热水的吃了才起床。吃过午饭,外公也允许她和几个老太太一起赌点小钱,打打纸牌。
外婆八十六岁那年,外公去世,外婆被她大孙接到安丰通榆村,腿摔断躺在床上,依旧乐观风趣。冬天有大太阳的时候,我大娘舅把她抱到堂屋躺椅上,陪她晒晒太阳搭搭呱。
外婆八十八九岁,我和姆妈去看望她,她已经有点犯糊涂,依旧心心念念她小姑娘儿子还没成亲了首尾。
九十岁,外婆染疾重感冒,头天晚上,她做医生的大外孙去给她吸痰喂药,第二天早更,外婆安详离世,往生净土。
我很想念我的外婆,记得她把铜板蹭得闪亮,我拿出去和小伙伴们玩耍得很开心。记得她说等我家玉儿长大嫁人了,她要来做客。
子欲养而亲不待,外婆这么随和慈爱的一个老人,我住上新房子都没能和她相亲相爱地待上一阵子,晒晒太阳唠唠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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