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告别的回忆——从清江棉纺织厂子弟小学一张毕业照说起
无意间看到一张照片——清江棉纺织厂职工子弟学校小学第十一届五(2)班毕业生照。
照片拍摄于1979年6月,距今已38年。照片上共有60人,其中看上去像老师的有7人,学生53人。算起来,这些小学生们现在应该年过50了。
清江棉纺织厂曾经是淮安响当当的一家企业,规模大,工人多,自建有从幼儿园到中学的完整学制的学校,还有自家的医院以及其他配套的服务设置,俨然一个小社会。
清棉繁盛时期,淮安城区几乎每家都有亲戚在这个工厂上班,可以说,清棉承载着淮安主城区人们的集体记忆。
2017年的棚改名单中,有一处“清棉集团地块”。
从2016年9月起,我们多次造访此地,记录下拆迁前后的清棉小区。
记录于2016年12月1日,清棉小区北院
记录于2017年1月26日,清棉小区北院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永恒。
岁末除尘,总要扔掉很多东西,因为要为新年添置新物,要为新物腾出地方。
这时候就明白了:过年,其实就是一个辞旧迎新的仪式。
这一次,我们选择去记录和告别一座行将从这个城市的版图中消失的小区——清棉小区(北院)。它曾经记录了很多人的童年时光、青春岁月。
2017年,它将从这个城市彻底消失。
(记录于2017年1月26日)
(记录于2017年1月26日)
“清江纱厂”的记忆是几代人慢慢夯实的,就像树木的成长,一圈一圈地长出年轮;记忆的清除,是摧枯拉朽的。
大机器推倒、摧毁一切的“隆隆”声,红砖碎地扬起的尘埃、砸出的凹槽,想起就惊心。这一场集体性的离别仪式,对个体生命来说,总显得太宏大和幻灭了。
纱厂宿舍区有条主干道,9月间,两侧梧桐苍翠,梧桐掩映间是深色红砖房子。
(记录于2016年9月21日)
再一次拜访是初冬。斑斑驳驳的梧桐叶倒挂枝头,绿色、红色都有枯黄的底色,梧桐主干却泛起淡青的生机,让人惆怅它也许熬不到的来年开春。
第三次造访,梧桐叶已落尽。路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零零星星地走着。在瓦砾堆的映衬下,大树的虬劲刚直越发突兀。不由想起: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记录于2017年1月26日)
未拆时,红房子已见颓势,楼上栏杆摆放的花草还生长着,无人过问,长得疯野而至荒凉了。顺楼梯而上,不自觉轻手轻脚,水泥浇筑的阶梯磨损严重,裸露使人心惊的钢筋,甚至有的只是用一层单薄的水泥板接起,细看已有了断裂,踩上去听到“咚咚”的声响和微漾的余波。二楼有阿姨掩门下来,不解地打量陌生人,解释了来因,她仍不解:“该拆就要拆了,有什么好看的?”是啊,有什么好看的?对这里的大部分居民而言,几代人挤在小房子里早已不能满足生活需要。
记录于2017年1月26。这些小红楼是纱厂人挥之不去的记忆,单就建筑外观而言,还有一定的审美价值。可是触目惊心的管线,像一道道疤痕盘亙在楼体上,显示出居住在缺少下水和卫生间的小楼上,有多么不便。
谁家门前,双脚踩出的空地自然圈起一个小庭院。冬天百花凋零,门庭枇杷却幽幽,还有装蛋糕的泡沫盒子种满了花花草草,若再见春天,定是满园芳菲关不住。
那些草木,还看得到来年的春天吗?
✨2017✨
(记录于2016年12月1日)
12月来访时,比初访时冷清许多。很多人已经找到新家,搬离这里。墙壁上层层叠叠的搬家公司信息盖住了管道疏通小广告,昭示着这里的当下和过往。现在的搬家,和以前需要常常疏通的下水管道,共同叠加出这是一片待改造的棚户区的信息。
一户人家是红漆木门,门旁墙壁上挂着门铃盒子闪着红色提示灯,门上夹便签的夹子锈迹斑斑,大概是手机未普及时的年代遗留。
红白萝卜干晾晒在阳光里,条条垂挂像琴弦、像编钟,如果风来,不仅送来萝卜的清新,还仿佛听到“叮当”敲响的乐声。后面有张广告 “拆迁改变生活”,改变了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
(记录于2016年12月1日)
在纱厂老宿舍区走走停停,与人唠嗑或站着听三五一群的人闲谈。好像置身老人的世界,难得见到年轻人和小孩子。
(记录于2016年9月21日)
大爷搬着藤椅坐在家门口,捧着平板看得出神,“大爷,你好时尚!是看电影么?”大爷抬头笑,声如洪钟:“看新闻呢”;碰到笑起来有红苹果肌的老太太,一口洁白整齐的假牙一点儿不显年纪,其实重孙已经成人。
老人们老清江浦话最是地道,可算是老清江浦方言的活字典。
偶尔遇到的孩子,却是一口普通话。爷爷奶奶的话他们并不能完全理解和还原。
(记录于2016年12月1日)
围坐一圈聊天、打麻将的老人家,说起当年初中毕业下放做过老师,聊到谁家孙女现在也进了学校教书,不知开头那张照片有没有他们;提着菜篮走过的老人,钥匙垂挂在胸前,想是年纪大记性不大好了,系绳却很干净清爽,钥匙倒成了饰物;人大选举日,贴红告示的浆糊还没干,几位老人便凑上来讨论,没过一会居然因为什么声音渐高,争论起来。这些老人,虽然,他们能改变的事情很少,但也没消减干预社会的追求。
跟很多待拆迁的小区不同,这里的人们对于拆迁大都没有什么异议,只是犯愁发放的补偿款不够买一套新房子。
(记录于2016年12月1日)
时间慢了下来,好像是梦里,好像误入了桃花源,不知今夕何夕。这里的老人一点都不老,即使头发白了话说不清了,也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似被沉淀了的青檀木香,老得从容又淡然,一副见过世面的模样。
(手机记录于12月1日——清棉纱厂)
(记录于2017年1月26日)
曾经的家园已经或即将成为废墟,走在废墟里的老人们似乎仍未改变惯常的节奏。
活得久的人,对于身外世事的变幻,总是比少不经事的人更多承受力。
他们会很快适应在一个新的居所、远离老邻居的生活。
等一切安顿下来,他们会一点点地回忆过去,带着些许留恋,也许还有一点怅然。
一扇扇拆下的门,就是一户户的人家,数数看,有多少户人家
房子陆续在拆,馄饨摊的生意将何去何从?
坐在车上,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呼噜呼噜下肚了
包子铺的热气腾腾也是这里最后一次看见了
以往看到总斥为不雅的用语,此刻却是一种活泼泼地存在过的证明
牛奶箱、老房子,门洞里窥见的新大楼
往年,这个篮子里会放着鱼肉,防着贪嘴偷腥的猫。主人走了,篮子还在。它的使命结束了。那些猫呢?
对于变化,孩子们是开心的,那些废墟也许会成为他们童年记忆里或刺激或惊悚的回忆,谁知道呢
老房子已经成为废墟,新房子正拔地而起
城市的变化如同人的代际更迭,不可阻挡
只希望,一切都因循规律
不压抑阻滞,也不拔苗助长
(小区的门口,年味蓬蓬勃勃)
拆迁、离开、新居,生活其中的人有留恋、有反对、有接受、也有欢欣,这就是他们告别2016的仪式。
离别无可阻挡,红砖房子崩塌、多年老树倒下,但发生在这片大地的故事和岁月啊,总会留在活着的人、来过的人的记忆里。那些痛苦、辛酸、无奈的故事都被掩埋在旧年里,来年梦里已发新芽。
✨2017✨
寻找老照片人物
如果你认识老照片上的人们,请告知我们。我们想为照片上的各位促成一次见面会,花漾淮安将为各位再拍一张合影,庆祝时隔38年的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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