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战宛城.马踏青苗》附袁国林先生珍贵录像
袁国林先生《马踏青苗》录像
曹操人物清宫戏画
《战宛城》也叫《张绣刺婶》、《割发代首》,早年昆曲有这戏,清末名净李连仲录过《割发代首》的唱片,南方昆曲传字辈中的顾传玠与朱传茗也有《刺婶》的照片,梆子早年也有这戏。京剧当中的《战宛城》早年据说是从梆子移植过来的。改编者可能是金少山、侯喜瑞的老师韩乐卿(韩二雕),曾经见过一种资料,上面写的这出戏的原排这是谭鑫培的张绣,金秀山的曹操,韩乐卿的典韦。是否可信已经不可考证了。
《战宛城》这出戏的剧情很热闹,讲的是三国时期,曹操领兵讨张绣,于宛城大战,绣败于典韦,投降曹操。曹操进入宛城后,在侄子曹安民的怂恿下抢占张绣婶母邹氏,张绣与贾诩、胡车定计,盗典韦双戟盔甲,杀死典韦,刺死邹氏,大败曹操。这戏在京剧三国戏当中是一出非常精彩的戏。武生、架子花脸、武花脸、花旦、武丑并重,而且从一开始就非常有看点。
侯喜瑞先生《马踏青苗》剧照
头一场曹操坐帐,卖的是架子花脸的大段念白,马踏青苗则考验演员的腰腿功夫。《马踏青苗》表现的是曹操行军途中,战马被麦田当中飞出的斑鸠所惊,踏坏麦田的情节。侯喜瑞先生在这段情节的处理上用一连串的大趋步、小趋步、败步、搓步、卧鱼表现战马受惊,曹操勒马的情节,这段戏曹操带相貂,穿红蟒,挂黑满,右手持马鞭,左手抱着宝剑令旗,身上东西非常繁杂,这就要求演员的腰腿功夫过人,不能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把身上的东西弄乱,尤其是宝剑的剑穗跟黑满,很容易缠在一起。侯喜瑞先生生平以《战宛城》这出戏最富盛名,六旬开外尚能《马踏青苗》,侯门弟子中已故的袁国林最能继承技艺。
第二场张绣与贾诩议论出兵之事,这段戏武生泰斗杨小楼先生留有唱片,这段戏卖的是武生的念白,由于张绣为老生扮相,带黑三,所以念白不能完全按照武生的方法来。杨老板这段少了一些武生的刚劲,加入了一些老生的苍老的劲头,念的舒展大气侃侃而谈,堪称圭臬。紧接着下边一场就是宛城大战,这场戏完全是武戏,就现在我本人见到过的几个录像来看,高盛麟打的少,厉慧良打的多,王金璐打的快,各有千秋。而这场戏中也就见了典韦的真功夫了,民间俗谚有一句叫“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可见典韦的本事多大。所以舞台上的典韦开打要非常勇猛剽悍,犹如一头怒吼的雄狮一般,张世麟、尚长春、马玉璋等人都能表现出典韦的万夫不当。张世麟跟厉慧良演宛城大战,彼时二人皆年过七旬,然而台上一照面依旧威风八面,整个一场戏台底下炸了窝一般的叫好,最后厉先生还来了个甩盔。这个甩盔有的武生用,有的不用,高盛麟、王金璐、钱浩梁都没有甩盔,厉慧良、奚中路则有甩盔。总之这场戏卖的就是两个武生(或者一个武生一个武花脸)身上的功夫。
宛城大战之后张绣议降,紧接着就是花旦的邹氏思春。邹氏是张绣的婶母,是个很年轻的寡妇,闺房思春,小翠花、荀慧生在表演的都很出名。然后曹操进城,调戏邹氏。调戏邹氏这场戏是整出戏的一个转折,此时的曹操脱红蟒穿紫开氅(也有穿红开氅,紫开氅宗侯喜瑞,红开氅可能是宗郝寿臣)带相巾,手拿折扇,街市闲逛,遇见了高楼观景的邹氏,二人眉来眼去,这场戏花脸跟花旦的表演都很精彩,景荣庆先生在这场戏的处理上着实要比袁国林高明。
后边的张绣探查曹营,武生与花脸的身段也要配合的非常默契。从胡车盗甲开始整出戏就进入了最后阶段,简而言之就是典韦死,曹操跑,张绣追。需要说明的是,一般的表现曹操落荒而逃也只是在表情上,而侯派则翻吊毛来表现其狼狈之象。最后曹操逃走,张绣刺死婶母邹氏,其中花旦有乌龙绞柱的表演,要求演员的腰腿功夫必须过硬。
这出戏早期比较标准的阵容是杨小楼的张绣、钱金福/许德义的典韦、侯喜瑞/郝寿臣的曹操,小翠花/荀慧生的邹氏,鲍吉祥的贾诩,王长林/王福山的胡车等,堪称珠联璧合。而杨小楼本人有时候也演典韦。解放以后在北京中和戏院演《战宛城》,彼时杨小楼作古多年,由杨门弟子孙毓堃饰演张绣,年过六旬的侯喜瑞饰演曹操,小翠花饰演邹氏,钱金福之子钱宝森饰演典韦,据说当时剧场中出现了观众站着把戏看完的情形,剧场效果异常火爆。后来中国戏曲学院的一些毕业生,如钱浩梁、袁国林、吴钰璋、李欣等人开始演出此剧,北京京剧院的黄元庆、张洪祥也曾演出。后来经过1966——1976这十年的停止,从八十年代开始这出戏又重上舞台。1981年纪念侯喜瑞先生舞台生活八十年的演出中,久未登台大武生高盛麟先生与侯门弟子袁国林,尚小云长子尚长春,小翠花弟子陈永玲合演了《战宛城》,恢复了这出戏的演出。此后厉慧良、王金璐等武生大家也相继上演。九十年代以后,中国京剧院的赵永伟复排《战宛城》,特请前辈名净景荣庆先生饰演曹操,高牧坤饰演典韦,宋长荣饰演邹氏。奚中路、王平也多次上演。沈阳京剧院的黄少鹏、黄幼捧也曾留下演出录像,饰演曹操者为沈阳京剧院著名唐派传人汪庆元先生。
以下附本人作者杂感:
初识京剧,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了,只能依稀记得是一个夏日的午后,在家中平房的大床上,一台老式的红色录音机和一盘早已忘了是什么的磁带,我那时候的年龄应该还不到五岁。就从那个明媚的午后开始,我的心中便多了一个流芳百世的声音,那个声音一直伴随着我,直到落笔的此刻。
我爱京剧,爱她的阳春白雪,爱她的下里巴人;爱她的金戈铁马,爱她的佳人才子;爱她的一句唱腔一句念白,爱她的一个眼神一个身段。中国几千年来的忠孝节义在大幕拉开的瞬间化作一个个鲜活的、有血有肉的、带着浓浓人情味儿的角色。台上演绎着他们的家与国,悲与欢,爱与恨,台下的顾曲周郎在那一刻随着局中人的喜而开怀大笑,随着剧中人的悲而泪流满面。一切都不需要矫揉造作,一切都是那么亲切自然,一切的一切只化作那雷鸣般的掌声和那一声高八度的“好!!!”有什么比这个时候更加让人感到幸福的吗?
我爱京剧,我爱金少山的一句“为黎民无一日心不忧烦”,我爱杨小楼的一句“离了扬州江都县”,我爱周信芳的“三生有幸”也爱潘月樵的“一日离家一日深”。我爱京派的中正平和,一出戏,就算已经听过百遍烂熟于心,精彩之处依然要为那脆亮浑厚的嗓音与自然流畅的行腔情不自禁的喊一声————“好!”。这仿佛是一种宣泄,但是宣泄什么呢?我不知道,其实本也不必知道,只要知道那一声“好”必须喊出来心中才能畅快就足矣。我也爱海派,因为海派的京剧可以使人产生无尽的遐想,可以想象光怪陆离的布景和新奇多变的开打,也可以想象小杨月楼的“妲己出浴”和张翼鹏的“孙悟空棒打万年春。”那一刻,想象到的一切,都是属于自己的。
京剧到底是什么?京剧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文学。她所表现的其实是一个国家的秘史、野史。她可以把冷冰冰的历史文字变为一个个鲜活的艺术生命,同时她也是对中国几千年来所遵循的传统道德的一种维系,是善恶分明,赏善罚恶的磊落风骨。唯有这种形式才是中国的形式,她无需被想起也从来没有被遗忘。
“出台三步九龙口,白脸未必奸,黑脸未必丑。装疯卖傻,卖傻装疯,原本是粉墨春秋。”人的一生其实也如同那一方不知几年几月的舞台,我们每个人都在舞台上扮演着自己也扮演着别人,唱着那一台属于自己的戏。这台戏或大或小,或长或短。大幕落下,曲终人散,回首一望,却也不过是粉墨春秋,如真似幻而已。留下的只有舞台上踏起的丝丝浮尘,证明你曾经来过。在那一瞬间舞台上的光芒四射,唱念做打已经不重要了。来过,就好。
夏日
周末
午后
还是和当年那个情景一样。我独自一人安静的闲坐。读了一些无聊的小说和散文。手中的鼠标点开已经变为音频的老唱片录音,一边听一边写下了上面这些更加无聊的文字。耳畔,年久的老唱片嘈杂的噪音之中锣鼓起处,好戏已然开始了。
二〇一五年五月二十三日
草于沈阳.办公室
笔者自唱《御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