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魏无忌
来源:诗词世界(ID:shicishijie)
它给了我一副绝美的容颜,又把我丢入许多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中间。我成了他们争夺的一枚棋子,无可奈何地陷入政治的漩涡、家国的风波。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能寻得一个真心爱我的人,如寻常夫妻一般,安安稳稳、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
我只记得,父亲是一个货郎,常常背着货担,走街串巷。有时生意好些,他会给我带上一个拨浪鼓,在夏天的庭院里,他摇动着,拨浪鼓会发出“吥吥咚咚”的响声。又是一日,他从外面回来,手上破天荒地拿了几个白净的大馒头。姨父把馒头拿给了我,然后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叹气,只觉得吃到口中的馒头,从未这般香甜。一个中年妇人迎了出来,看到我,发出一声啧啧的惊叹。可我只是不解地看着姨父接过妇人手中的银子,他松开了牵我的手,走开几步,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终于大踏步地走了。她们或许也是如我一般,被亲戚、父母卖了来,好换取几两银子。我知道,饥饿的滋味,是很难熬的,死亡的瞬间,是很恐怖的。长大以后,我渐渐能理解姨父那一刻的心情。他要救一家人,而我,究竟是一个外人。我不是被坚定选择的那一个,我不是可以得到毫无保留爱的那一个。那时我扮演《西厢记》中的红娘,袅袅娜娜地走上舞台,人丽如花,如云出岫。我看到台下挤挤挨挨的看客,他们凝神屏气,入迷着魔。他们都说,苏州有个梨园女妓陈圆圆,“容辞闲雅,额秀颐丰”,“观者为之魂断”。
那该是个寻常春日,他省亲途经苏州,在友人的引荐下,来拜会我。其实,我早已听闻他的才名。出生于仕宦之家的冒襄(冒辟疆),14岁时就刊刻诗集《香俪园偶存》,被誉为当世四公子之一。待到他长身玉立、仪态翩翩地站在我面前,我久便沉寂的心,忽然有了鲜活的跳动。我爱上了他的笑容,有阳光般的煦暖,让我想起父亲手中摇动的拨浪鼓,让我想起母亲脸上舒展的温柔。许多个柔情蜜意、两心缱绻的日子里,他许我山盟海誓,会一生一世待我好。他说,他会来接我,会带我见家人,会娶我,要我等他。崇祯十五年(1642)仲春,我被外戚田弘遇劫夺入京。
被买卖,被辜负,被劫夺,人生的前19年,已然是这样了。命运一直在推搡着我向前走,我想要反抗,却只得到更冰冷的一击。那这一次,我这颗棋子,又可以为执棋的人,换来些什么呢?等到我被悄悄抬入宫城的时候,我便知道了,是显赫的功名,是泼天的富贵。靠着女儿田贵妃,田弘遇一度备受恩宠。然而田贵妃不久前因病去世了,他便想到了我。此时的崇祯皇帝,需要的不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而是一个可以为他“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的男人。我好似突然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个同他一般被巨大的命运笼罩的、无处可逃的自己。
田弘遇已年过六旬了,但对美色的贪求,大抵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之所以迟迟没有行动,不过是因着此时的他更需要一个强大的依靠,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在这时,“勇冠三军,孝闻九边”的吴三桂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在一次酒宴上,趁着田弘遇与吴三桂觥筹交错之际,我迤逦地登了场。我看到田弘遇满意的笑容,看到吴三桂眼中不曾掩饰的迷恋,我知道,往后的我又将属于这个名叫吴三桂的男子。我以为这一次,也将同从前的许多次一样,他贪恋我的美色,而我依赖他的庇护。明明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爱了,再也不相信爱了,却还是在这个男人身上,栽了跟头。不同于冒襄的文质纤弱,吴三桂是文武俱全、征战沙场的豪雄。这乱世纷纷,人人都惶恐不已,今朝不知明日,而他却恰恰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崇祯十七年(1644)三月初一,李自成的起义军向居庸关逼近,眼看着就要兵临城下。北京危在旦夕,明朝廷只得把赌注全部押在了关外拥有重兵的吴三桂身上。然而时局瞬息万变,李自成的军队终于还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攻陷了北京。自缢前,他亲自手刃了自己的皇后与子女,只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赫赫扬扬近300载的大明王朝,就这样凄凉地落下了帷幕。
他终于还是走入了自己的命运,而我,我又该走向何方呢?李自成的军队攻陷北京后,我便被他手下的刘宗敏劫掠了。我犹能记得,他醉醺醺地趴在我耳边,说:“我刘某人要纳你为妾。”我在脑中幻想着,他骑着高头骏马,率领着骁勇的军队,如救世主一般,拯救我于水火。而我始终不明白的是,除了自己,谁也没法成为自己永恒的依靠。此时的他,面临的却是一个两难的局面:一边是灭亡了明朝的大顺政权,一边却是虎视眈眈的清军。一开始,他是更向着李自成的,毕竟对方不仅遣使招降,还给予了军粮与白银。因此,他一边降顺,一边则对多尔衮投来的橄榄枝照收不误。降顺前夕,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吴三桂的父亲劝其投降李自成,一封则是说吴三桂的父亲被刘宗敏抓了起来,严刑拷打。而我,他的爱妾,也被刘宗敏所霸占。这两封信,深深地伤害了吴三桂作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更重要的是,让他认清了自己一旦降顺,便将卑弱于人的事实。他剃发留辫,向多尔衮表示了自己投诚大清的诚心与决心。在吴三桂和多尔衮的共同夹击下,李自成和刘宗敏不敌,他们收拾着金银珠宝,想要带上我一同奔赴山西。如果吴三桂知道我被掳走,定然不会轻易放弃追击。不如让我留下来,一方面可以劝告吴三桂不再追杀,另一方面也能为大顺军队逃脱争取时间。在这个一代枭雄的脸上,我忽然发现了他同吴三桂有些相似的神情。崇祯十七年(1644),吴三桂打开山海关关门,接引清军入关。
我没有想到,再相见,他成了卖国求荣的叛徒,而我,则成了倾覆了一个王朝的“红颜祸水”。我知道的,他是为了我,可我也知道,他不仅仅是为了我。我不自认我有这样的魅力,让他甘心为我叛家叛国;而他也从来不是那般“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男子。江山与美人,江山在前,而美人,更像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权力的标榜。可,在他奔向我而来的那一刻,我还是溃不成军地被打动了。他紧紧地携着我的手,不顾我衣衫的灰尘,轻轻抚着我微乱的鬓发,好似我是世间至为珍贵的宝贝。我这半生都在漂泊浮沉,从一个人手中,被辗转买卖到另一个人手中。公元1662年,吴三桂手刃南明最后一位帝君,永历帝。即便后来的他,又有了无数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可我知道,我在他心中,是不同的。岁月荏苒,哪怕我有再美好的容颜,也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随着吴三桂的权力和声势愈加壮大,他和清廷的矛盾也开始日益激化起来了。他雷厉风行地诛杀了云南巡抚朱国治,提出“兴明讨虏”,起兵造反。同他立下的那些赫赫战功相比,他自认清王朝没有给他足够的回报。我只是告诉他,我老了,想要削发为尼,从此一心向佛,安度余生。公元1678年三月初一日,吴三桂在衡山设坛,举行郊天登极之礼,国号为周,年号昭武。他终于还是坐上了自己想要的皇位,登上了权力的最高峰。但也仅仅是5个月以后,大业尚未成,他却已带着无尽的遗恨死去了。而我,我的故事在他死去的那一刻,便已随之一起结束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总有许多人,爱把“红颜祸水”四个字,放到一些女子的身上。从商纣王时苏妲己,到周幽王褒姒;从唐明皇杨贵妃,到吴三桂陈圆圆......历朝历代,凡是有国破家亡,那罪过一律该归结到女子身上。他们说,若无苏妲己妖艳祸国,怎会有殷商之难、凤鸣岐山;他们说,若无褒姒魅惑周幽王,他怎会做出“烽火戏诸侯”这般蠢事,招致春秋纷乱;他们说,若无杨贵妃独占圣宠,英明如唐明皇,怎会导致“安史之乱”;他们说,若无陈圆圆美色惑人,吴三桂就不会“冲冠一怒为红颜” ,叛家叛国,明朝怎会轻易灭亡。在那样一个男权至上的封建时代里,女子生存本就不易。如果可以,她们又何尝不想横刀立马,征战沙场,保卫家国?但偏是有那样一些当权者,因昏昏碌碌导致国危,国破之际,既没有殊死为国的勇气,也没有慨然赴死的豪情。“我以为在男权社会里,女人是决不会有这种大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但向来男性的作者,大抵将败亡的大罪,推在女性身上,这真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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