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二首 // 信,城市、城市
信
在靠近中央广场的咖啡馆,
我坐着,给你写信。爵士乐的鼓点。
碰撞在墙壁上,在桌椅间滑行。
我写下“很久不知音讯了,你近况如何?
……这段日子我无所事事,读一些闲书,
比如《探险史》、《史前国家的演进》
和《论传统》。‘我们总是处于过去的掌心中。
……奥尔梅克,一个强大的帝国已经消失。”
这时候录音机开始播放另一首曲子,
沃特尔斯的布鲁斯,放大的吉它声
在我耳边回旋。它使我想到在你居住的
城市有很多黑人。“你与他们关系融洽吗?
……电影里他们多半是野蛮的、粗鄙的,
是吸毒者,是抢劫犯。我希望这不真实。”
哦,布鲁斯,布鲁斯……,极好的音乐。
“一只老虎,一只老虎投进了你的油箱。”
我的座位对面又来了一个顾客。
一个脑袋已经秃顶的中年男人。
我继续给你写道:“一连几天都在下雨,
走在路上,到处能嗅到树叶发霉的气味,
但街道上仍挤满了人。”那顾客突然冲着我说话:
“你知不知道书是记忆?犹太人就是在书中
找到了他们的祖国。”我不想与他讨论,
我回答他:“谢谢你了。请你继续听音乐。”
这里的侍者是一位姿色一般的女人,
走起路来摇来晃去。“阴湿的灵魂……
忧郁地抽出幼芽。*”酒和烟雾构成了我们
玻璃杯中的岁月。窗外,邮电大楼
尖顶上的钟敲出午夜的时辰。要关门了,
录音机已停止播放,布鲁斯回到了磁带
的金属密纹里。我不得不赶快结束给你的信。
我写下最后一句“……因为无事,我想念你。”
1991·9
城市·城市
沉重的推土机推倒了这个城市最后一座
清朝时代的建筑。灰尘在废墟上飘动。
古老的夕阳。血样的玫瑰。像
我曾经知道的那样。我听见微弱的
声音在天空中回响:“消失消失。扩充扩充。”
长长的尾音,就如同一条龙划过天空。
用不着寻找任何苍白的古董来证明。
也不用古老的灵魂来比较。那些镀铬的门柱,
褐色的玻璃,带着精神的另外的追求;
是在什么样的理性中向上耸立?
偶然地让我们看到欲望的快乐;只是,
快乐。当它们敞开,犹如蛤蚌张开的壳。
啊!我们,随着它的节奏,运动。
肉体的身上伸出机械的脚。喉咙,
吐出重音节的烟雾;在大街上竞赛马力,
只有当血液里的汽油成分消耗完,
才会停止。那时候,肉体才会
重新是肉体的保姆。上帝才会露出他的面容。
但他并不把我们带走。宽阔无边的
建筑已阻止了他。这层嶂叠峦的建筑是
伟大的迷宫:不怜悯、不宽恕。
假如我们还存在幻象,那是假的。
当打夯机用它的巨锤使大地颤动,
它扎入的不是别的地方,只能是我们的心脏。
1993.2
*引自艾略特《窗前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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