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民巷琴师 1
消防队宴席完事,已是下午两点以后,闻显刚看看自己的手表,告诉大队长说:“送我们回去吧,我还有事,肖老师还要上班。”“好!司机,送老师回单位。”“是。”还是那位穿着迷彩服的小战士跳上车开车。
当暗绿色本田雅阁汽车走尽了南北路向东拐时,闻显刚说:“兄弟,你送我们到我老师家去吧。我的琴还在他家里,他家就是快到文化馆时,往北一条大胡同,正直往北走,到城郊路西一个半截胡同朝北的第一家就是。” “好嘞,一脚油门的事,没问题。”
窗外是熟悉的高大的梧桐树,走过一些熟悉的参照建筑,让人眼睛一亮的是一些单位内向的红砖墙陆续变成了通透的花砖墙,街两面的彩色的广告牌越来越多了,包括芙蓉中学,包括越来越不起眼的百货大楼,包括尹松强父亲的门头,据说锦旗买卖少了,印制名片的人多了,他的门头就买了一台名片打印机。
闻显刚喊:“到了,到了!” 他和肖承均跳下车,与小司机挥手告别,目送本田雅阁车掉头走远。他们转身跨进了这家门槛。这是一家两扇黑漆的大门,红砖红瓦的小四合院。 院子里的三轮车上,两只小狗一白一黄高声地叫着迎接着他们。闻显刚知道,老师令清林家周六戏迷聚会,他们一起上午玩吕剧,下就午玩京剧。他老师是省京剧院退休的老琴师,资质很高,也是很有名的制琴师傅,是他真正拜师的京胡老师。
他们迈进正房门槛,满屋子的老年男人。正面墙上挂着一幅郑板桥风格的中堂兰竹,配着一幅对联,上联:行之无愧天地,下联:褒贬自有春秋。 肖承均本能地先注意了墙上的中堂和对联,这是他的专业习惯,就如屠夫总喜欢瞅人家的脖子一样。他从小就爱做梦,做着彩色的梦,从小梦想做一个画家,把那红光满面的形象画得真实生动,像超现实主义的风格表达,在色彩最贫乏,墙上饥渴地贴上糖纸和烟卷盒的时代,他的梦境依然彩色艳丽而清晰,他那时白天的幻想与想象,也是数码式的彩色效果,像素分辨率极高。
“请坐,请坐。让你朋友坐下。”令清林说,他长脸有点苍白,带着黑边眼镜,他让徒弟给肖承均倒茶,徒弟知道老师的脾气,他虚让一下,肖承均说不喝茶,他就直接倒了一杯白开水递给肖承均。老师坚持让肖承均坐到上座上,肖承均摆手,说:“我坐这杌子就行。” 令清林也不再让,就转身做他的准备活动了。满屋子的老先生,多是一些退休的机关干部。想不到,清冷的文化馆还不如这民家更热闹,国粹在这不起眼的民间角落里蓬蓬勃勃的生长起来。
令先生的里间是他制琴的房间,南端是一个低矮的不规则的案板,厚厚覆盖着檀木木屑,竹子木屑,有卡尺,板上固定着两个高高的铁钉似乎是定弦用的。令清林专注地挑选调试京胡码字,递给一位老者。他又起身教另一位脸膛黑里透红的老头用筷子一根,劈两半夹着松香点燃,滴上松香,说:“弓子有白马尾,棕马尾,松了时,可以用较热的水烫一下打结处,它的刚性就没了。若马尾丝断了,要顺着丝的方向揪下来。不用时,码字拉到上面,让弦儿也休息,不然,蟒蛇皮蒙子会破,弦子绷得时间长了音质也就不好听了”。
闻显刚在忙着给令清林和其他老人满水,老师只管指导那些戏曲朋友,学生给他满茶倒水他也不理会。肖承均在端着水杯子小口喝水,他到这里感到很新鲜很好奇,这样的场合不需要他多说话,他在静静地看并注意聆听诸位先生的对话。当闻显刚说到魏集生强调什么“字儿、气儿、劲儿、味儿”时,令清林一脸的不屑,说:“他只是知道点皮毛”。令先生与那位板鼓老先生说话 :“紧拍慢打,慢拍紧打。京剧伴奏,‘板’是强拍,而檀板的音高不如凤鸣鼓,是弱化。‘眼’是弱拍,要加强,所以击凤鸣鼓,特别响”。
令先生对另一位拉京二胡的老人说:“京二胡是梅兰芳照顾第二个琴师,总不能让朋友闲着啊,都是好朋友。于是,就让他拉京二胡,这个正好缓冲了京胡与旦角的冲突,京胡是刚中带柔,而京二胡则是柔中带刚啊。”他转头又告诉准备唱段的老年人,说:“字、气、劲、味,字包括字头字腹字尾四声,气就是呼吸方法,也就是说这口气不能想怎么喘就怎么喘,是有一定规范的, 刚才说的这些太粗了,比如说气还包括气口,偷气换气运气托气这些技巧,每个字都是一本书。 劲就是劲头,轻重缓急,味是韵味,要理解作品内涵,用自己的技法手段去表现你的理解,追求韵味。这四个字纵深研究的话是非常深的,好好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