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盘眼影背后都有一个丧生的印度童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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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眼皮上隐约闪烁着光亮,有人一睁眼就是舞池,有人一睁眼是黑暗的矿井。

如果说散发着尸臭的恒河脏水是渡到佛国必经的炼狱风光,来贾坎德的旅者便会误以为提前踏入了极乐世界。

对于来印度的背包客来说,一条不错的旅行路线,就是从新德里出发,沿着恒河一路往东南走。而走进贾坎德邦,他们会惊讶地发现,这里的土地居然在黑暗中也能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

一旦你穿过这些背包客走向当地人的村庄,就会发现这里无数的矿坑。这片会发光的土地,其实是千疮百孔的修罗场。

14岁的Laksmi从坑口探出头,托起装满土石的箩筐,11岁的妹妹Surma再从她手中接过。她们的小脸和身上的纱丽都沾满了土,辨不出本来的颜色。

只有她们的眼皮隐约闪烁着光亮,像极了都市女孩们最爱的偏光眼影。全世界矿井里的童工大多灰头土脸,只有这里的孩子能发光。

在一阵猛烈的咳嗽后,Laksmi抹了下眼皮上的汗珠,擦去了仅剩的微光,手背上没愈合的伤口还有带土的血迹。

姑娘们常常说:“一盒眼影是用不完的。”但对于贾坎德的孩子们来说,这句话更像是一个诅咒。

因为你或你女友用的化妆品中的细闪,都是来自这些孩子采出的土石。

他们皴黑的小手,承包了你用来装点门面的全部光亮。

这种光亮,能让最平凡的女孩也顿时有了勇气在夜店的迪斯科灯球下大杀四方。化妆品中的闪亮物质,全部来自于一种叫做云母的天然矿物。

不仅是化妆品,你每天要用的牙膏,还有汽车的喷漆,它们的闪耀,都要归功于云母。

世界上60%的云母拥有咖喱味的血统。作为云母最大的生产国和出口国,印度最主要的云母产地,就是东北部的贾坎德邦。

这种光泽感,义乌小工厂里随意就能合成出来的廉价塑料颗粒完全无法比拟,那种东西剌眼皮,也辣眼睛。

相比之下,云母的光如同自然流动的银河,对于平凡的男女而言,再暗淡的生活也可以被它片刻提亮。

对于贾坎德的商人和政客,云母意味着财富和声望。但对于贾坎德邦人来说,收获一筐云母,当天的晚饭就有了着落。

通过云母出口,这个几乎是印度最贫穷的区域每年可以为国家创收5千万到8千万美元。

至于开采的孩子本人,每公斤云母能卖到10卢比,一天下来他就能赚10到20卢比,换算成人民币是0.89到1.77元。这些钱甚至远远不够一盘大牌眼影的零头,但已经足够让他今天吃饱。

这样诱人的报偿让孩子们的父母也参与其中。开采云母已经成了贾坎德邦几乎所有家庭的“家族产业”。

家住贾坎德邦的迪普每天都和妻女一起收集云母,他告诉记者:

“通过全家的努力,我们每天可以有五美元的收入,就不用刻意减少一餐。当然要供我女儿读书,起码一天要能挣30美元,希望有一天能实现。“

但是大部分矿洞入口窄,成年人在矿道里只能半跪着爬行,这决定了最适合做这一行当的还是没有发育完全的儿童。

五年来,13岁的桑杰每天随着太阳初升钻进矿井,用双手将一捧捧土石装进箩筐,再钻出地面。

在下井之前,他吊下一支蜡烛判断矿井里氧气是否充足,尽管他可能并不知道粉尘遇明火极易爆炸。

“运气好的话,挖到两米深就能找到云母。但是挖到十五米或者二十米深也是常有的事。

“里面太黑太暗了,我只能按妈妈教我的那样,为自己祈祷。”

他没有头盔、照灯、护具,草草围在脸上的纱巾随着动作掉落,但他的双手被箩筐占用,尽管被呛得咳嗽不已,桑杰也并没有时间将它重新围好。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桑杰会先用网纱将云母和沙土初步分离,接着一颗颗分拣出云母块。他知道只有最晶莹剔透的云母,才能卖出更好的价钱。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因为只有这样的云母,才有资格被用进最高端的化妆品中。

在贾坎德邦及附近的500个村庄中,像桑杰这样的孩子有超过22,000个。

根据印度非官方儿童权益组织的保守估计,每个月都会有10到20个孩子在云母开采的过程中丧生。但在官方死亡报告里,他们的死因永远只会被归纳为“意外”。

普拉塔普的儿子在一次矿难中丧生,而他却连儿子的尸体都没能见到。

天黑之后儿子还迟迟不回家,这位父亲着急了。他离开家一路询问儿子的去向。直到跑到了儿子工作的矿上,他才从围观的人群口中得知,儿子被埋在了里面。

他们告诉他,人们花了快整整一天挖开倒塌的矿井,才从重重石块中找出他儿子的尸体。

普塔拉普扑到土堆上想再看儿子最后一眼,有人拉住了他,告诉他:他的儿子一被挖出来,就被矿主急匆匆拉去火化了。

开头的Surma和Laksmi姐妹也经历过矿井塌方。某个寻常的下午,矿井突然坍塌了。Surma被困在大石头下,她最终侥幸逃生,腿上却留下了一长条伤疤,至今走路时还隐隐作痛。

将伴随她一生的还有心中的伤痕——她的姐姐Laksmi永远沉睡在了错综复杂的矿道里。

“我们从没思考过我们挖的东西会去到哪里,那也不重要。” 孩子们说。

由桑杰、普塔拉普的儿子、Surma和Laksmi姐妹挖出的云母,先被云母贩子收购,再被卖给中介,中介再把云母低价出售给印度境内的正规采矿公司。接着这些带着泪与血的云母,将从印东第一大港口加尔各答,运往全球,经过加工后,最终成为你心灵窗户上的美妙点缀。

没有议价能力的孩子们,只能服从与当地政客勾结的商人,接受他们一层层压下来的收购价格,用干瘦的双臂撑起比脑袋还大的箩筐。

爱化妆的人们大都会对首尔、巴黎和纽约耳熟能详,贾坎德邦对他们也许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所有人大概都不会意识到,这个小地方每年产出的云母质量,将直接影响雅诗兰黛和巴黎欧莱雅的财报。

这个他们从没有听过的邦,其实祖祖辈辈都受到云母的诅咒。

贾坎德邦多年来隶属于北部的比哈尔邦,当地人多数是印度的低种姓贱民。另外一些人是少数民族,在印度文化里,少数民族同样被主流社会排斥在外。

他们饱受北部同胞的压迫,尽管贾坎德邦有着繁茂的森林和丰富的矿产资源,他们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能够耕种。

自从1890年代,英国殖民者在这里发现了丰富的云母矿藏,当地居民便死死攥住了这一道殖民者提供的生存希望。

尽管上世纪八十年代,印度政府以防止森林砍伐为名,宣布采矿是非法产业,云母采集也只是由地上转向了地下。

千禧年后,当地人民终于从比哈尔邦独立,建立了名为贾坎德的新邦。 但很快,剥削者从高种姓、殖民者变成了贩卖美丽的资本。

近年来,印度当局正在推进贾坎德地区云母矿的合法化,企图扩大对当地非法采矿业的监管,却总是鞭长莫及。

根据2011-2012年的统计,印度官方数据显示每年的云母“生产量”是1.5万吨,国际上却每年都有13万吨来自印度的云母出口到世界各地。

官方解释说:“多出来的这部分来源于仓库里的旧库存”。但按他们的所谓每年“生产量”来看,仅仅要攒够这些旧库存,就需要将近十年。

在被美容杂志和严肃媒体广泛报道之后,云母童工的故事不仅让爱化妆的人们了解了化妆品产业链,更勾起了他们的愧疚与同情。

那些平时只盯着“零动物残忍“标志买的消费者们重新认识了自己的狭隘,他们只意识到动物会因为他们的化妆品受罪,而没想到人也会。

他们宣布自己要身体力行,与参杂血汗的罪恶产品彻底割席。

但最后他们发现,如果要严格践行“零云母原则”,只能把自己的化妆包整个扔进垃圾桶。

“姐妹们,你今天‘无云母’了吗?”

消费者们转而向化妆品公司发邮件,质问他们产品中的云母是否涉及剥削童工,得到的答案总是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们能保证化妆品在制作过程中绝对不使用动物进行实验,但是对于原料,我们仅仅知道它们来自印度。”

值得庆幸的是,消费者的愤怒对资本起到了倒逼作用。

部分公司开始采用合成云母作为替代品,来自中国杂质更少研磨微粒更细的合成云母,正在以3.6%的年增长率,悄悄攻占世界云母市场。

消费者和工厂靠这样卸下了道德的重担,但是对于仍需要吃饭的印度儿童而言,这只是在夺走他们的饭碗。

人们开始从更本质的角度思考,将援手伸向矿井中的孩子们。

雅诗兰黛和欧莱雅集团等化妆品品牌纷纷加入了“负责任的云母倡议组织(RMI)”联盟。前年,联盟集了815,625欧元的会费,在靠近矿山和加工者的40个村庄启动了各种方案。在去年,他们发起了一个与当地法律部门合作的项目,希望从立法上争取童工的权益。

在贾坎德邦内,印度儿童人权活动家Kailash Satyarthi成立了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基金会,2005年以来,他的慈善机构已从矿井中救出了近3,400名儿童,并把他们送回了课堂。

Kailash Satyarthi基金会和一个名为Bachpan Bachao Andolan的组织共同建设了一个“儿童友好“村庄,在村庄的“儿童议会”上,这些回到课堂的孩子们甚至在商量着组织学校教职工罢工,向政府的福利部门抗议,为何他们的那么多伙伴还由于温饱问题留在矿上工作。

Kailash Satyarthi还因此获得了诺贝尔奖。

但救出了几千个孩子,还有上万个孩子仍在幽深的矿井里,为了眼影中的闪粉日复一日地机械劳作。

你走进夜店,眼皮和颧骨上的闪粉折射着吧台传来的微光,你的夜晚从此不再黯淡。他们都说,blingbling的女孩最自信。

与此同时,一个印度童工终于收工,他在矿坑口掸去身上的尘土,暮色已经沉沉。但这没关系,因为对他而言,一天中大部分时间都是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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