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名作】| 深度:薛振海作品系列

薛振海作品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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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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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种子的研究》
  有谁知道,种子有三个名字:腐烂、饥饿与狂喜。
       有些种子终生沉浸在腐烂的回忆中,靠腐烂滋养,在腐烂的温床上一代代繁衍——侏儒后裔。它们从未设想过另一个世界,还会有兴高采烈活着的事物,以致深陷黑暗的幻觉而不能自拔——让世界继续下沉,下沉,直到一个远离光和行动的地域。
      有些种子天生是饥饿的子孙。它们与腐烂为邻,却鄙视它们,唾弃它们,一心想逃离,直到辘辘饥肠得到满足,从头到脚沾满残羹剩汁。如果一定要说它们除了欲望一无所有,肯定存在误解。虽然它们贪得无厌,却还有梦想:远离饥饿,再远离,直到躯体一天天丰满,在世界占有一席之地。这无可厚非,饥饿这颗黑暗的内脏,谁又能抛弃?你说你要远走高飞,但你永远不知远在何方,远方除了饥饿的胃还有什么。空气不会嘲笑你,因为你没有语言;天空不会嘲笑你,因为你的双腿被泥土深埋,追不上四季的景色,更难以想象乌云之上闪电的信仰。地上匍匐的子孙——你这沉重的命运!
       这是个耻辱的时代!有些种子注定不配享有狂喜的命运,即使它们削尖脑袋,苦苦哀求,也只能装饰耻辱柱上的鬼脸。看,一些种子终于迎来了自己的时刻——它们脸色铁青,目光坚毅,像一道短命的光,果敢地消失于众生的视线之外。它们一意孤行,独自攀上黑漆漆的顶峰,向这个世界播撒毫无希望的种子——行动是一种幸福,生产更是无上的幸福!谁能看得清它们的命运,谁有权利去评判?谁会像它们几十年如一日,毕生在无法命名的地域播撒种子,不计收获!一种和谐的生存!如鸟与山峰之间永恒的契约!两种元素幸福地交融,互相对抗,一起歌唱,一起祝福它们越来越多的后裔!
        有谁知道,种子有三个名字:腐烂、饥饿与狂喜。但真正的种子只有一个名字,一种命运:狂喜!腐烂与饥饿已被它远远抛在身后,永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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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末日天空到鬼魂变形学》
末日天空下,你不是一片乌云就是一滴易逝的雨。总之,消失是你的命运!而命运不过是你身后拖曳的一条可有可无的痕迹,不带有任何人间的讯息,更不会向未来呼救。
但你必须要凝聚所有的力气保存下来,这样才有可能活下来。人间是透明的,既看不到人,也看不到你;今天的你痛苦,既感觉不到昨天,也感觉不到明天,只是痛苦。所以,变成鬼魂是恰当的选择。
侏儒守卫着鬼魂进出的大门。他说,进来吧,但必须放弃你的身份、舌头和头颅,耐心培育内心的狮群,洞悉鬼魂的所有变形学。
作为一名熟练的鬼魂变形学勘测工程师,为早日成为鬼魂,我已修习多年:
鬼魂首先是个影子。人解体后非人间事务的代理者。而它代理的事务不过是人间的影子而已。你摸不着,却能感受到它的气息、热度与重量,甚至难以言喻的痛苦颗粒。
鬼魂的声带一定是含混不清的。它不仅有自己独特的言语系统,而且夹杂了太多非人间的讯息,难以破译的讯息。
鬼魂的活动范围属人间与非人间中间区域。一群已提前死亡但还活着的人。一群僵而不死怀念永垂不朽的人。一群绕到死亡背后而幸福活着的人。一群还对人间事务念念不忘的人。
鬼魂在得到幸福的承诺前是不会返回人间的。末日天空下的幸福像药,太多、太重令它痛苦。一个密不透风罐子里的幸福、深红色的幸福、令人窒息的幸福。他终于摆脱了,逃到了这里!鬼魂变形学的山上!这里有一个鬼魂希望的自由,金质、木质、水质、火质、土质的魂魄全部解体后悬浮在半空的自由。它说要有风就有风,要有雨就有雨,唯独没有光。
侏儒听完抚掌大笑!一道黑魆魆的山峰映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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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塑料儿子》

黄昏只配拥有一个儿子,就是塑料儿子。
塑料儿子只有一只脚,却还在尝试着走得更远。他的两只脚之间的距离是昨天到今天的距离。以往的岁月如一枚枚铁钉被抛在身后,他说他再也走不动了,往前走只有“虚空”。那里,谁也看不见他的足迹了,包括岁月。
塑料儿子只有一张嘴,却还在尝试着说出更多的词。两个词之间的距离是今天到明天的距离。那距离有些虚妄,不可丈量,但他相信,每个词都是一条路,虽然不知道通向哪里。在纵横交错的十字路口,他曾向无头天使求救,她说,天堂亦无路,何况人间!
塑料儿子只有一只眼,却还在尝试着眺望更远的景色。不同景色之间的距离是火焰与火焰的距离。那些火焰昼夜燃烧,烧黑了身后的岁月,眼前的四季,还要烧黑明天的朝霞。但他始终未看到火焰中的幻象,那令无数儿子殚精竭虑接近的幻象,只感到四周灼热的灰烬!请说说,你的黄昏究竟有多美!
塑料儿子只有一颗心,却还在尝试着让它跳得更快。两次心跳之间的距离是被罢黜的时间老儿低声啜泣的距离。他尝试着安装更多塑料心脏,试图制止这个苍老的黄昏:一百年的黄昏是同一个黄昏,放过那些无辜的儿子吧。他感到他的心脏从未像今天如此年轻,如此放松,如此澎湃,仿佛下一次跳动即是不同的世纪!
黄昏如此壮美,并不配拥有儿子!它一定知道朝霞是陈腐的,塑料儿子是无用的,才用鲜血涂抹一个如此虚假的末日,以让那些驯服的儿子们提前进入这个早已降临的良夜!
沉睡了百年的塑料儿子,请说说,你看到是否不仅仅只有黄昏,这个垂而不朽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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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沼泽派对》


 是该把丧钟敲得更响的时候了,以免沼泽中的孩子们睡得更沉。并告诫他们:头顶垂垂暮已的乌云,并非他们的命运,脚下衰败的大地并非只能孕育死亡的稗草。该出发了!丧钟红色的引线多么鲜艳,他们的面庞多么慷慨动人!
 是该把鲜花献给活着的人们了,以免沼泽中的孩子踟蹰不前。想想那些沼泽中与死亡为伴的人们,他们被死亡折磨的头颅从未与星辰交换过秘密,他们沉重的躯体从未梦到闪电的呓语。死亡曾经只是一阵疾风骤雨般的雨点,但他们一再错过,如今等待他们的,只有漫漫无期的死亡派对!
 是该驱散四周监视的动物们了,以免沼泽中的孩子失去行动的勇气。丧钟下的动物与人一样多,丧钟下恐惧比孩子的梦更黑、更密、更坚硬!让丧钟敲得更响吧,把死亡的野兽赶进大海,让狂暴的大海朗诵坚贞不屈的真理:生命的秘密永远大于死亡!
 是该齐声赞美这死一般的寂静与虚无了,沼泽派对!让你的嘴生出更多的嘴,让你的四肢生出更多的四肢,孩子!今天,与沼泽嬉戏的只有你,在沼泽派对中睡得更沉的只有你。只有你被梦层层包裹,而沼泽更像保卫你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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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LO,孩子》


 HELLO,孩子,世界是一个没有颜色的童话,我不想一遍遍重复那些老得掉渣的故事,因为你要长大,我的胡子也会掉光!
 小红帽最终会被大灰狼吞掉,只剩一顶粉红色的帽子在你的梦里飘来飘去。它还会被不断传递下去,以正义之名。当你看见童话的颜色一次次被血污浸得更暗,请在内心默祷三遍:加油,耶稣,然后提上破烂不堪的篮子出门,但不要希望头顶的乌云向你问好。
 青蛙王子依然喜欢在烂泥塘里洗澡并歌唱,从不奢望水会更清,天会更蓝,一个个小伙伴都逃之夭夭。它不仅想要永久做青蛙王子,还想要建个青蛙王国,从此世界大同,人间山呼万岁!远离无爱的野心家,远离雄心勃勃的侏儒!它不会出租一口空气给你,更不会扶你上岸!
 丑小鸭压根没有做天鹅的梦想!它更想变成鸭,一只普普通通只会咿呀学语、心醉目盲的鸭。梦想令它恐惧!它惧怕与众不同的梦想压垮它的脊梁,令它走上一条被耻笑、弃绝、没有尽头的歧路!算了吧,还是做鸭更安全,至少它已习惯了鸭们甜蜜的方言。高空鹰的呓语永远不会搅扰它内心的安宁,那一再撕裂乌云的闪电更不会揪出它心底那个六神无主的鬼!
 最后,也不要寄希望于孙悟空,无法无天、唯我独尊的泼猴!纵然它神通广大,仍难免于招安!作为后羿的子民,世界仍然需要无名的国际主义战士,以爱之名!只有他们的脚踝才会使大地渐渐成熟,只有他们的双手才会淘出一个不再会被血污浸染的天空!被集体之手一再描绘的午夜之瞳,今天再次发出热烈的邀请!
 HELLO,孩子,世界是一个黑色童话!如果喜欢,就请拍拍它的肩,将其塞入你的魔法小袋,让它变小、变轻,变成一堆没有颜色的灰烬,然后捏成飞禽走兽、山川草木,一起当你的坐骑!飞吧!因为你要长大,我的胡子最后也会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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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以及低语者》


你从不相信梦,却偏偏出生在梦里。
你不相信梦,注定你的梦永远空空荡荡,仿佛悬在半空的气球,欲罢不能,又兴味索然。
 但你的梦曾经人兽鼎沸,嘈杂异常。
 住在你梦里的那个钢铁皇帝早已死去了。他曾经描绘的辽阔疆域令你着迷,但他的允诺因为涂抹了太多太多红色而令你厌弃,如一只蝴蝶背负万吨钢铁横渡大洋。你最终明白,那些红色就是血、血、血,用来清洗枪口和围墙。所谓的梦,是皇帝的二手谎言与美丽囚笼。
 住在你梦里的那个乡村教师早已死去了。乡村似一口巨大棺材,生长着他温柔心愿。当他摸到梦里那些盘根错节的死亡绞索,就彻底绝望了。乡村仿佛一座荒芜的教堂被荒芜填满,没有一丝人烟!一项多么伟大的事业终于终结,它的足迹被死亡纪念馆全部收藏。
住在你梦里的那个糖果制造商也早已死去了。糖果:甜蜜的词语致幻术!为满足那个巨大、饥饿的轭,五颜六色的糖果把世界装扮得像一个节日,与肉体无关,与心灵无关!他铀的儿子哪里去了?氢的女儿哪儿去了?节日的盛装难掩精神破产的黑洞。
你的梦现在空空荡荡,因为做梦者已全部离去!
如今,你只需一个低语者。
他不相信梦,却被梦缠绕——执拗的梦想批发商。那些褴褛不堪的梦已被他彻底粉碎,铺成五彩斑斓的小径。他时常漫步其上,却并不急着出走,逃离梦境。但他是一个坚定的行动者,一个坚定的行动美学信仰者!他相信,环绕四周的梦可有可无,他心中的信念正渐渐成形,一个抛却了任何私心杂念,光明、自由,孤独燃烧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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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桶中岁月》

     星星眨着美丽又邪恶的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监视着桶。
我是桶中的一滴水,一潭死水中的一滴。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梦,张着眼睛。
我梦见皇帝,一如既往地慈祥、憔悴的皇帝。他执意塞给我一卷卷经书,命令我一字不落地读完。我昼夜读啊读,翻遍所有经书,竞找不出一个字来,纸页间只有斑斑血迹。
我梦见手机铃声一遍遍响着,寻找宠爱它的女主人。她收藏了我所有记忆、欲望与愤怒,还要没收我弥留的最后岁月。我和她一遍遍谈判,她只抛下冷冰冰的回声:要么成为我的回忆,要么消失!
我梦见父亲,赤条条地一无所有,躺在冰冷的床板上。他一生都在与蛆虫搏斗,因为软弱而屈服于虚无的岁月。他要我带走他空空的躯体,还要把他的名字从岁月中抹去。
我还梦见,星星像熟透的浆果滚满我的怀抱。它们一定厌倦了自己的义务,决心把腐烂的命运交给我这个陌生人。
一个世纪了,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做梦,张着眼睛。
最后,我梦见躯体一天天腐臭,变成数不清的绿毛水怪。它们在一个无头水怪的率领下,要冲出密不透风的桶。
梦到这里,我终于可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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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第七封印》
黄昏之下,我已躺了几百年,还未死彻底。
耽于黄昏巨大的美,我沾沾自喜,却又羞愧难当。我早该遭众人唾弃,遗憾的是,人们还围着我跳啊跳,经年累月如过节一般。
“我已死,你们走开,不要打扰我的清净!”
“我们也是垂死之物,莫要怪罪!”
“既然是一伙的,那么说说你们到底怎么死的?”
“黄昏如巨卵,几百年而不熄,我们一直吃活人,吃啊吃,一刻也不得停歇,全是撑死的。”
与他们不同,我是饿死的。只能整日舔食黄昏单调的忧郁之美,别无他物。
他们仍然跳啊跳,渐行渐远,一定是围捕另一个猎物去了。在这个已停止喘息的黄昏,还有何事可做?除了把活着的人一网打尽,全部变作永远不能死去的垂死之物。这实在是曾经的上帝闻所未闻的!
面对几百年如一日,永垂不朽的黄昏,这些人是欢呼的,黄昏给予了他们足够多的自由。而死亡是唯一的证人!但在死亡的注视下,一切不都是允许的吗?而对于这个黄昏,我早已厌烦透顶。当美已沦落为恶的裹尸布,难以再淬出生命之火,也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
但我能去哪里?躯体余温尚存,除了难以下咽,被死亡打过封印的黄昏之美。与已死去多时的他们相比,他们并不需要天空,更不需要空气。而我还有另一片秘密的天空,那里有我需要的空气,我可以再耽搁一会儿时光,再换口气,往前挪动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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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帝国》
我梦见在另一个世界梦游。
大街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每个人头上都插了一根天线似的管子,来来往往,漠然而过。
我的手臂冰凉,皮肤上仿佛结了一层白霜,咸咸的。
那些人面孔模糊,怎么也看不清,都拖着一条既无所事事、又好像心事重重的影子,似乎都不确证或寻觅某种东西。从他们彼此失望的神情看,他们似乎既难以测度自己的内心,又难以与他人达成一致,这使他们看起来像一个个阴晴不定、忧郁多疑的游魂,被一张看不见的网永远粘牢了,再也动弹不得,无法逃脱。
一根末世的烟囱,吐着白色的烟雾,仿佛这个城市永恒的灯塔,向外传递着一种被禁锢烤焦的气息。
你是谁?一个被梦游人家族抛弃的成员。你昼夜难眠,混杂在这个梦游国度,既难以进入他们的梦,又无法后退,退回那个前梦游世界。
我死了吗?我说不清活着,还是早已死去。如果活着,我却怎么也找不到逃离这个梦游国度的出口。如果死去,却能清晰地感到眼前晃动的曈曈人影以及我躯体里偶尔涌动的欲望。与他们不同,我的背上不过少了一块巨石,那拖着他们一直向梦游深渊沉没、沉没的巨石。那块巨石,难道是对人类的诅咒?
除了孤单与寂寞,这个梦游人的国度也挺好。至少,我不用再操心任何事物,包括欲望,已经有人提前打理好一切。我只需要插好头顶的管子,按照这张梦游地图上的图标,从一个地方跳到另一个地方,从一口气换到另一口。
其实,梦游人不需要任何一小块天空来换气,因为他们早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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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黄昏——
病人从医院出来又进去了
月季盛开又凋零了
一双迟疑的手移动又停滞了
一辆辆救护车陷入巨大的沉默后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黄昏既咽不下黄昏,又吐不出一个词。
你是倚在黄昏之肘的一个侍从,无从离开,无从哭喊,无从愤怒,一个空洞又悲伤的惊叹号,一块不断萎缩又无力取悦于任何事物的被冻僵的苔藓,一个被命运之火反复灼烧的黑嘴唇。
但黄昏终究无法退却!除非时间主动撤销它的权杖与礼仪。腐烂的光线终于得救了:人们纷纷赤身裸体奔上街头,庆祝所有义务的免除。欲望涂着谜一样的咒语把胸脯捶得发红。诗歌一再逃向语言,其反复磨砺的镜面只有模模糊糊的影子晃动!
但腐烂的光线终究难逃腐烂命运!你,一个痛得发紫的嘴唇,已经衔着滚烫的词降临了!一个废除法则的嘴唇,一个重建法则的词!一个被腐烂的光线烘烤的青铜嘴唇!你已通晓黄昏的所有语言和秘密,你已从死亡之毯起身再也难以入睡,你一退再退的身后仍是黄昏伸过来的狰狞的手!
病人从医院出来又进去了!
一辆辆喘息的救护车发出含混的惊叹。
被炎症折磨的黄昏是否还有狂喜?在黄昏之肘的一侧,一个变了形的脚踵正抖动它哗哗作响的斗篷:一切未来临,一切正加速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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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熟》
如果人注定是一种不得不成熟的疾病,世界就是他早已预定好的窗户。你看,他花花绿绿的衣裳那么多,唯独却找不到他的躯体。他的躯体隐藏得那么深,恐怕只有云知道,只有风知道。不,云与风也是他的帮凶,不会留下任何口供,恐怕没有嘴巴的空气才知道!
希望给他又低又矮的窗户镶了一层金闪闪的边,凭借它,你才能看清他模糊的面孔。但希望拒做语言的婢女,只是不停地磨它的刀,一代又一代,不知疲倦,磨啊磨,谁也搞不清那刀的用途是什么。
这时,你就在云端。这时,你仍然在高歌!
你用高歌引诱真理。但你的真理既不属于太平洋,也不属于印度洋。
你的真理也是与人一起成熟的病,致死的疾病!一只几千年来一直爬行的巨兽,没有面目,没有语言,只有黑魆魆的轮廓。
这时,你才明白,为什么你一直拒绝成长的缘由。你一直在退,要倒退回疾病中。在疾病中扎根,疾病中成长,汲取足够的力量开花结果,直到涨破它的外壳,使它分崩离析!
虽然这仅仅是个开始!
                《如何避免向一只蛋倾诉衷肠》

蛋:由蛋白质、氨基酸、脂肪、卵磷脂、水等蛊惑的一堆无用的热情。
那时,你还躺在那一堆混沌、无际的梦中,被时间小心翼翼地包裹,分不清生与死、明与暗、昼与夜、今与昨。心脏扑通、扑通的节奏声是你唯一的伴侣。
外面终于嘈杂起来了。“给空气加热,给空气加热。”你听到了金属的撞击声、鞋子的踢踏声、咳嗽声、呵斥声。四周的温度一点点升起来了。你试着扇动肺叶,大口、大口喘气,血红的雾笼罩着一切。
“给空气加热,快点,让它尽快醒来!”温度越来越高,仿佛有一把巨勺来回搅拌,一勺一勺地掏空你的躯体。不知过了多久,你骤然膨胀的躯体一点一点开始萎缩,肺叶自动关闭,你又要重新陷入混沌的梦乡了!金属的撞击声、鞋子的踢踏声、咳嗽声、呵斥声越来越远。
温度迅速降下来了,由热堕入彻骨的冷。但你却再也难以入睡了。躯体继续萎缩,只剩一只越睁越大的眼球,仿佛要把四周的世界全部吞噬下去。万籁俱寂。你再也听不到那强劲有力的扑通、扑通声。血红的雾已消散,只有无边的暗。
一只脱离了躯体所有器官被无边的寒冷与暗包围的眼球,是否还能沉入前世的梦乡?你躺着,毋宁说你站着。你站着,毋宁说你悬着。一只悬在半空的眼球,你唯一的证明!
你还会继续萎缩下去吧,谁知道!直到成为通往前世梦的通道上越滚越远的一个黑色斑点。不如说,一个白色的点,再也难以捕获的点!粒子!
你这被时间抛弃的,无命运的怪物,以蛋来命名你是多么可笑。
你这消失于深渊,却遨游于深渊的可怖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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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没有一种蛋叫死亡》

在工厂,机器是唯一的原始母亲,把一切生命据为己有。
有没有一种蛋,不吃也不动,既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倾心于死亡,把机器认作唯一的新娘,披着裹尸布招摇过市。——你这死亡的代理商,从死亡中来,要往哪里去?——我的内心结满蛛网,欲望是唯一的客人!
有没有一种蛋,自诞生之日始,只沉溺于幻想,不睡也不醒,把机器认作唯一的母亲,在没有黎明的河流上无忧无虑,独自打捞一种死亡之鱼:不结果实的幻想,被时间摒弃的巨大眼球。——你这懦弱的儿子,要往哪里去?——我的内心住满侏儒,疾病是唯一的缘由!
有没有一种蛋,没有眼睛,没有嘴巴,只有可移动的短小四肢,昼夜操劳,把机器认作唯一的父亲。对他来说,世界是一堆发酵的数字,看不见的几何图形,从一个洞跳入另一个洞,只有洞穴里最安全!——你这死亡的女仆,要往哪里去?——我的内心结满冰霜,杀人是唯一的职业!
在工厂,机器是唯一的原始母亲,黑暗是唯一的伴侣,是否所有的蛋未出生就早已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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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个人简介:薛振海,现居太原。已出版诗及散文诗集《黄昏的练习曲》、《爬行者》、《巨鱼报告》。另著有诗歌及跨文体文集《狂》、《恶时辰之歌》、《爱的名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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