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初的八十年代,村村里时兴起唱戏,地方戏一一二人台。邻村就有一戏班,冬闲时沿各个乡村巡演。家族中多位哥哥们,个个虎背熊腰,长得生猛,力气也大,都是庄户田地里硬手,邻村上下出了名的。各个村每有唱戏,主事人会塞给他们几包香烟请去看戏顺便维持戏场秩序。当时,我已在县城上初中了,每逢星期六回家,大爷家的三哥和二大爷家的四哥跑来我家缠上我一起去看戏,还取笑我念书念成个书呆了。他俩比我大二,三岁,刚刚辍学,却还参与不到更年长哥哥们行列,整日和周边邻村同年二岁辍学小子们厮混。
又一个星期六,初冬已昼短夜长,村里人两顿饭,吃过下午饭,就临近黄昏了。三哥和四哥等我穿好棉袄戴上皮帽围巾,妈妈总是叮嘱两位哥哥:不要和人打架啊。我们异口同声答应着已飞奔出大门外。徒步四五里到邻村,天色暗将下来,村边的旧大队院挂起两盏千瓦大灯,远远看见像两颗贼亮星星。走近村口,三里五村人陆陆续续汇在一起。舞台很简陋,也就是几块大帆布围起个土台台,台上两侧置放几条长形木凳,台中央稍前是一张大课桌,大概算是经典道具,最醒目的是舞台后边一块大红绸布,撩起绸布通向大队房舍,生着火炉,是演员排练和憩息地方。舞台下边横放几排杨木粗檩,粗檩已坐满了老人、妇女、小孩。此时,戏还没开,找孩子的、送棉衣的、递小板凳的、占坐位的、买瓜子出去返回的,吵吵嚷嚷,叽叽喳喳闹着。粗檩子后面站立的人越来越多,大多是年青人,站到两侧墙边的人索性攀上土墙,身披破黄大棉衣骑在墙上居高临下静心等待。两位哥哥极不安分,窜来窜去,一会儿挤向东,一会儿挤向西,找见邻村小混混们讨要香烟相互打闹,我只好屁颠屁颠跟在后边。突然,戏台上锣响,接着鼓点声如骤雨倾泻而来,戏台下边安静了许多。一阵紧锣密鼓嘎然而止,大红幕布后走上台前一位俊俏姑娘,前半句普通话:请欣赏二人台传统小戏;后半句冒出却是本土话:《走西口》。话音刚落,台下后边小伙子们便吹响口哨,姑娘捂着嘴扭捏着身腰退回后台。立在舞台边角的一位哥哥手执马鞭指向吹口哨地方,戏场立刻安静下来。男主角身着长袍,浓妆艳抹,扬手抬腿登场了。接着几句道白后,咿咿呀呀唱起来。当时唱词给我感觉有点朦朦胧胧似懂非懂。女主角很漂亮,彩衣飘飘,婀娜多姿,与男主角眉来眼去对唱几句后哭了,接着边哭边唱,唱腔撕心裂肺。灯光下,隐约看见附近几位老妇人时不时低头抹眼泪,入戏了。
第一场戏在人们掌声和欢呼声中结束了,小小的我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点不感觉冷。四哥塞给我两把瓜子时,第二场又开始了。此时,后边闹哄哄的,三哥最不安分,故意挤在人群中怱东怱西晃动,也许青春期骚动,喜欢挤在姑娘小媳妇人群中,隔着厚厚棉裤摸一把姑娘的屁股;要么手臂蹭蹭小媳妇胸部。招来翻脸怒骂:不进眼(讨厌)!XXX。也有沷辣小媳妇边骂边抡起小拳头捶在三哥花棉袄肩背,三哥嘻皮笑脸不恼,倒好像挺享受的。一对肩搭肩年轻男女依偎立在人群后边正柔情似水呢,三哥就这么调皮,绕到那对男女身后挠女的胳肢窝,小伙子也威猛,反身一巴掌甩过来,三哥冲上去,一个抱摔,那后生硬硬爬地,女的连哭带喊,迅速围了一圈人,四哥像小老虎冲过来,我和旁边一半大小子被撞了个跟头,我傻眼了,闹混混一片,几位哥哥迅速从戏台奔过来,马鞭空中脆响,人群闪出一通行,三大爷家大哥大头鞋结结实实踹在三哥四哥屁股上,三哥呲牙咧嘴老实了。不学好,瞎起哄!大哥凶神恶煞骂着又抡走大巴掌被那女的拽住了,这是本家表叔的五妞,你们叫五姐!哈哈哈!围在一圈青年男女不看戏都笑了。当然台上还唱着呢,当然这位表叔家的新女婿破费了两包香烟。戏散了,月亮老高了,踏色月色,三哥四哥抽着香烟,边走边不着调哼啍二人台段子。我至今不明白,那个年代,他们打完架怎就还那么开心。过了年,三哥四哥去包头打工了,从此演绎他们走西口生涯,我也很少去看戏。后来,不知什么时候戏班和鼓匠班合二为一大多游走在丧事祭典中,舞台灯光道具音效都特有派头,即使去看看,再也寻不见当年那种热闹了。县城早市几经易地,从最初繁华热闹的城中心现已迁移到城南环城路边缘。可它似乎并没有因为远离闹市和居民区失去人气。特别是暑尽秋露时节,城郊周边大量农产品收获纷纷上市,早市像位醉汉又掀起了2020年难得高潮。醉了,也美了。早晨,旭日破晓,晨光普照,小凉风轻轻拂过刚刚苏醒的小城,秋高气爽大抵是坝上小城最宜人的时光。
城区南行,越过南环路是一条宽阔南北大道。
早晨不到七点,多数摊贩齐刷刷到位。大大小小各式农用车三轮车小电车,各式简易彩棚太阳伞交替穿插布阵在大道两侧。像古时两军对垒的长蛇阵延伸到很远的“丁”字路口。
未见人,先闻声,电喇叭叫卖声混着地道乡音唱响上空,浓郁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早市瓜果蔬菜摊大多是农用车,也可能是夜晚奔袭百里刚刚临致,丰盛新鲜。车厢打开,撑开车帮一个独立小门市应景而生。绿又大的西瓜,飘香的哈密瓜香瓜,嫩艳的粉桃,白脸脸苹果……如乳欲滴,涶液三尺;青菜、白菜、花菜、芥菜、甘蓝、豆角、尖角……色彩满目,目不瑕接,应季的水果和蔬菜应有尽有。本地菜农,尾菜不舍的抛弃,清晨车载而来,便宜的很,有时顾客买点,菜主又抓一把赠送,顾客笑着大叫:够了,够了,多了吃不了,不鲜了。据说有的菜主只不过收回点油钱和辛苦费,用他们话说,自己辛苦下的收获,扔掉了心疼。
早市众多小摊贩们见缝插针,简单打个地摊穿插在农用车摊留有间隙,往往还有提着老式秤杆高声吆喝。每有顾客注视自己的货品,便上前一步热情问告,当然很多顾客不屑走开,她们也不恼,继续下一位。
八点左右,大道川流不息了。流动早点小吃穿梭在拥挤人群中,热乎乎的包子油条以及塑杯盛装的豆浆稀粥,刚出锅的玉米递送到摊贩们手里。摊贩们吃上几口放下又忙乎售于急需顾客,趁着小闲赶快狼吞虎咽,吃相惹得过往人们口馋,引起食欲有时也会来个包子或甜玉米棒,边走边吃,肆无忌惮。
早市浓浓烟火气中最快慰人心莫过于酣畅淋漓笑声了。卖鸡蛋摊位围了一圈人,摊贩一手五颗蛋麻利装入食品袋,精湛手艺表演引得人们驻足围观,口里还不停吟唱:新鲜的蛋!刚下的蛋!快买我的双黄蛋……人们不时哈哈大笑。对面卖卫生纸摊贩也不甘示弱:卫生纸!卫生纸,额的纸消炎的!额的纸下火的……哈哈哈。旁边卖土豆的大爷也笑了,掉了几颗牙的扁嘴也来了一句:咱土豆是大粪养出的,不打药,没化肥,绿色产品喽……
丁字路向东,是通往南天门广场的大道,没了刚才的浓烈喧嚣。路两旁是服装鞋帽床单被罩之类,还有米面油茶日用百货的摊位,大多比商店便宜点。此时,太阳高了,耀眼光芒斜射到长长摊位。竟然有卖书的!摊位前不少小学生家长带着孩子挑选。我上前边瞅边攀谈,才知摊主是万全人,开书店二十余年,很多书便宜出售。我感叹之余伸出拇手大大为她们两口子点一赞。
小城人民生活日渐提高了,物质大大丰富了,而精神文化也露出一缕曙光。
大约十点,早市人渐渐少了,有的摊贩收起货品估计转战其它地点了。
我也该回去了,碰见几位熟悉的大姐们,和我一样什么没买,边走边哈哈大笑:天天买,没地儿放,冰箱都满了......
人间烟火味,最抚凡人心。早市是县城一抹亮丽景致,其实很多人晨练完更愿意去享受那种浓浓乡土气息,体验县城慢生活的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