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战争》第五部之中途岛海战（一〇五）

       另两条鱼雷从驱逐舰舰底钻过，分别击中航母右舷船体的84和95号构架，第四条鱼雷从舰尾一擦而过。命中的两条鱼雷彻底终结了“约克城”号。表面上看它的情况似乎没有多大改变，由于右舷中雷倾斜反而减轻了，但 因为三号辅助升降机被连根拔起，各种固定装置全部轰然砸在了机库甲板上。救援人员被抛洒得到处都是，有人直接被掀入海里，有人被摔得皮开肉绽，遍体鳞伤。“约克城”号的进水已经无法控制。巴克马斯特下令抢险队员关闭所有防水阀门，但汹涌而入的海水导致所有人都无法靠近，局面已经失去控制。

       三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传来，之前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潜艇内到处充斥着声嘶力竭的“万岁”叫喊声，日军水兵互相拥抱以示庆贺。田边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当一名士兵将一杯软饮料递到他手里时，他才意识到从发现“约克城”号那一刻起，自己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田边依然保持着足够的冷静，他知道最大的危险即将来临，现在远不是拍手庆贺的时候。潜近猎物要比从它身边逃脱要容易得多，从一群驱逐舰眼皮底下成功逃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此刻“伊-168”号从猎手瞬间变成了被捕猎的对象。以潜艇的航速，想要跑赢驱逐舰是绝无可能的。犹豫片刻，田边索性驾驶潜艇径直朝“约克城”号驶去——最危险处往往也是最安全处。田边认为，美军驱逐舰通常不会在航母的周围投放炸弹，以免波及漂在附近海面上的自己人。

       果不其然，鱼雷发射出去不到5分钟，田边已经听到了深水炸弹爆炸的声音。起初敌人的攻击似乎毫无目的，所以一个小时内田边的日子还不算难过。但情况很快发生了变化，一艘驱逐舰从潜艇上方自右至左驶过，投下了两颗深水炸弹。随后美军的攻击越来越近，田边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规避头顶上接力赛般轮番驶过并投弹的敌舰。副艇长福田报告说，“总计已避开了60颗炸弹”。接二连三的爆炸导致头顶上的油漆开始剥落，照明系统出现故障，艇内刹那间漆黑一团。不少水兵被震倒在地，艇内一片狼藉，仿佛能掉到的东西全都掉了下来。水兵们纷纷弯下腰，双手抓住一切可抓的东西，双腿用力蹬住地面。潜艇逐渐失去平衡，艇尾下沉艇首翘起，内部通道变成了上下斜坡，人和重物摔落的砰砰声不绝于耳。前鱼雷发射舱和后转向舵机舱先后进水，蓄电池损坏。电池中的硫酸渗漏出来，和舱内掺有漂白粉的污水混合，产生了大量的有害氯气。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没有防毒面具的水兵只能用湿毛巾捂在嘴和鼻子上。连舱底蛩伏的老鼠也被刺鼻气味逼得在脚下乱窜。“平日里看到就觉得憎恨的老鼠，到了像今天这样的生死关头，便很奇妙地觉得它们也是可怜的小生命。”富田副艇长如此回忆道。

       断电导致水平舵和垂直舵双双失灵，潜艇变得无法动弹。为防止潜艇浮出水面，田边指派艇员东奔西忙展开救援。一部分水兵赶到尾舱，试图以个人重量调节前后平衡，毫无效果，田边只好下令每人携带一袋大米到艇尾以均衡重量。主机械师和电器师戴上面具拼命抢修蓄电池，不断有被毒气熏倒者被抬出来。田边不停给大家打气，“再有两小时太阳就落了，大家务必要坚持住。”

       司令塔中的空气犹如凝固了一般。田边脱下战斗帽放在航海图上，“还剩下多少氧气？”“只有40公斤了。”富田迟疑了一下回答道。就在此时，操舵手报告“氧气只有30公斤了”。这让田边的情绪更加低沉。受伤的潜艇失去了控制，居然在下沉一段时间后慢慢开始上浮，速度变得越来越快。一旦潜艇浮出水面，等待它的将是数艘驱逐舰的攻击。富田看着不断变化的深度表，叹着气对田边说：“长官！我们马上就要浮出水面了。”富田低沉的声音对田边来说就像是死刑判决，他一咬牙作出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索性浮出海面和美国人拼个你死我活。田边高声下达了作战命令，“炮手和机枪手准备，迅速上浮射击！”

       舱口盖刚刚露出水面，田边就纵身一跃跳上了甲板，跟在身后的轮机长手中还拎着一把手枪——好像凭它就能射沉敌人的驱逐舰一样。不仅炮手，几乎所有水兵都冲上了甲板。田边惊讶地发现，附近海面上已空空如也。他大惑不解地朝远处望去，发现万米开外有美军的3艘驱逐舰，那正是搜猎他的“本汉姆”、“莫纳汉”和“休斯”号。田边高兴地发现那艘航母已经不见了——其实是他没看清楚，“约克城”号没有这么快就沉。那3艘驱逐舰立即向潜艇所在的位置冲了过来，不过有一艘却突然调头回去了。濒临绝境的田边下令通讯兵向联合舰队司令部发报：“我们击沉了一艘敌军航母，现将同敌舰决一死战！”

       敌舰正在快速逼近，“伊-168”号上仅有一门100毫米炮，与两艘美军驱逐舰上多达20门127毫米炮对决必死无疑。美舰已开始交叉炮击，炮弹落点越来越近，最近的距潜艇只有5、6米。似乎除了投降之外别无选择，但田边宁死也不会投降的。已有必死之心的田边真想冲上去和敌舰撞个同归于尽。他看了看表，离日落还有半个小时，此时富田告诉他“空气压力已上升到80公斤”。田边于是迅疾下令“紧急下潜到60米深度”。他不知道此次下潜是否还能再浮上来，潜艇很可能沉入数千米深的海底，被强大的水压挤成一个瘪罐头。此时他觉得人类的力量竟是如此渺小。幸运女神终于向顽强的日本人微笑了，“这里是蓄电池室，电动机修理完毕，启动成功！”传声筒里传出电气长望月少尉的声音，艇内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日军潜艇再次进入了深水潜航。

       可能因为夜幕隐藏了潜艇的行踪，也可能惧怕对手的鱼雷反击，那两艘美军驱逐舰竟然没有继续追上来。在确认已经安全之后，18时50分“伊-168”号再次浮出水面。田边下令“打开舱盖，换换新鲜空气”。在夜晚的微风中，一众日军水兵开始贪婪地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略带咸味的空气。

       田边担心剩余的燃料否够顺利返回吴港。出发前舰队军需官告诉他，潜艇可以在占领中途岛之后到那里加油──日本人就是这样的自信。田边知道现在去那里加油与找死无疑。他关闭了一台发动机，用仅剩的800公斤燃油顺利于6月19日艰难地驶入吴港基地。一艘潜艇取得的战绩竟然比参战其它所有舰艇加起来还多，“伊-168”号的胜利返航受到了大批水兵的热烈欢迎。

倾斜的“约克城”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