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孝 子
孝 子
建国是县供销社主任,平头,微胖,一双眼睛总是笑眯眯的,衣着朴素,给人一种和蔼可亲的印象。他从不摆架子,不打牌不唱歌,就喜欢喝点小酒,也喜欢钓鱼,是单位公认的好主任。
建国初中毕业后,他父亲托人帮他在乡供销社的百货店里安排了一个站柜台的差事。由于他脑瓜子灵光,又能说会道,与同事关系相处得不错,年年业绩第一,很受领导青睐,加之又有人照应,转正和升迁也是意料中的事。由乡镇到县供销合作社,他可算是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在供销合作社不景气大裁员时,他不但没有被裁掉,还谋得了主任一职。
随着市场经济的开放,供销合作社已是今非昔比,算是一个较清闲的事业单位。大家平时上班忙完工作后大部分时间就是人手一杯氤氲飘香的绿茶,一份报纸各就其位,或是天南海北地闲聊。建国那张巧舌如簧的嘴自然才尽其能。他上到国家大事,小到生活中的逸闻趣事,都能有声有色地侃侃而谈,成了大家的开心果。他还经常跟大家讲一些乡村趣事,比如村里谁家出了寒门贵子呀,谁家儿孙行孝呀,谁家如何发家致富……也经常谈到自己放假回老家陪老父亲,感叹人老了还真是还老返童,有时就像孩子一样……
周末,有时建国和朋友相约一起去钓鱼回家。鱼要是钓得多,他也会有意无意地跟朋友念叨:“赶明儿我得挑几条大的送回老家去,父亲爱吃鱼……”每逢这时朋友们都免不了给他投来赞许的目光。他在微信朋友圈里也经常转发一些有关孝顺的视频和温情的文章,大家都说他是个大孝子,佩服他言出必行。特别是单位的女同事都对他称赞不已,羡慕嫂子有福气,找了他这么一个又细心又孝顺又顾家的好男人。
建国在家是老幺,尽管他出生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但他的大哥建业和两个姐姐什么事都让着他,加上父母的偏袒,他的童年算是在蜜罐中长大的。哥哥建业只读了三年书便辍学回家帮父母务农,两个姐姐连学校门都没进过。做石匠的父亲看到上山下乡的知青陆续返城,想到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读什么书,不识字在将来是跟不上形势的,于是他决定无论如何要让老幺以后多读点书,将来才能有点出息。
建国上学后也不负众望,是块读书的料。不但学习好,进步快,一张小嘴巴也变得能说会道起来。每当农闲时,一家人吃完晚饭后他快速地做完作业,就开始给家里人谈他学校趣事或者书本上的故事。父母眉开眼笑地听得津津有味,看着建国的眼睛都能放出光来,心里当然也乐不可支……
再苦的日子也得一天天度过,不过有了盼头的日子就像上了润滑油的机器一样转得飞快。转眼间,大哥建业娶媳妇成了家,两个姐姐也先后出嫁。建国已经初中毕业,但他没有考上高中,家里也没钱让他复读,便辍学回家了。父亲费尽周折托人给他在乡供销合作社安排了一个站柜台差事。就这样建国总算有了一份不用务农的体面活。建国早出晚归上了几年班,后来经人介绍,找了邻村的一个漂亮姑娘,父母为他们办了一个很风光的婚礼。
婚后的建国是个“妻管严”,什么事情都听他媳妇的。婚后不久,父母的年龄也越来越大,身体不如从前,就提出了将两兄弟分家。由于建国的婚礼掏空了家里的积蓄,也没什么可分的。家里只有五间平房,两儿子一人两间,父母一间。母亲由大儿子建业养老送终,父亲由小儿子建国养老。粮油两兄弟平分,就这样建国建业两兄弟和睦地分家了!
分家后,父母还能勉强下地劳动,他们想帮衬帮衬刚成家的幺儿子。于是,母亲就跟大媳妇商量暂时不到她家去住。她和老头子一起帮衬着新媳妇种地,有了孩子可以帮忙照看……
不知不觉几年就过去了,眼看亲手帮忙带大的孙儿孙女快要上学了,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但他们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特别是母亲长年累月操劳,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各种老年病找上身来。一到天凉她的慢性气管炎容易反复发作,经常咳嗽。免不了遭受小媳妇的白眼,她又不能跟建国讲,总是暗自受气,只好卷起铺盖去到大儿子建业家了。晚上建国在房里问媳妇:
“大(对母亲的称呼)呢?有没看到她?”
“回老大家去了,她又不是分我们养老,老赖在我家不走算什么事?”媳妇不耐烦地回答说。
“媳妇别生气,她这不是去了?是早该去大哥那里了。”建国边说边笑着将脸贴向媳妇。
建业找来赤脚医生为母亲看病,打了几天的针,又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在大媳妇的细心照料下,母亲渐渐地好了,不再咳嗽,精神也强多了。每天看到建业和大媳妇忙出忙进,她就帮忙做饭洗衣,一家人其乐融融,母亲总算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
母亲在74岁那年寒冬,因老毛病慢性支气管炎复发,咳嗽得厉害,吃药打针好长时间也不见好。每天就是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饮食也越吃越少,建业夫妻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建国每天上班下班,忙得连看老母亲一眼的时间好像都没有。她媳妇在家忙出忙进,照顾着两孩子,也不曾去看一看老母亲,还不时甩脸色给不会做家务的父亲看。可怜的母亲一天半夜里一口痰堵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咳不出来,活活地憋死了。伤心的大哥大嫂为母亲办了一个热热闹闹的葬礼。
父亲由于老伴的离去伤心欲绝,身体一下子苍老不少。他一生都不会烧火做饭,家务事以前都是老伴做的。而今自己却形单影只,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建国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大了,他和媳妇一合计,就把他自己的两间房和父母的一间房屋推倒,重新建了三间琉璃瓦房。一间从中间隔断,分成上下两间房给两孩子住,一间他夫妻俩住,中间是宽敞的堂屋。建国媳妇嫌弃再也帮不了忙的父亲碍手碍脚,就叫建国将父亲的床铺搬到屋旁放柴草和农具杂物的偏屋里住,每顿让孩子送碗饭去。小屋冬冷夏热,蚊子成群,妻管严的建国也不管不问。
后来两孩子上县城读高中,建国媳妇也进城照顾两孩子读书去了,父亲就像被遗弃的孤寡老人。大儿子夫妻俩一直是在土里刨食,两个孩子读书成家还得建业农闲时出外帮人打些临时工贴补家用,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两个出嫁的女儿家境也不富裕,各有各的难处。后来建国被调到县供销社去了,单位给他分了房。加之孩子都在城里上学,建国除了抢收庄稼就很少回家了。
风烛残年的父亲只有自己照顾自己,幸亏老父亲身体没有什么大的毛病,就是多年的膝盖关节炎和慢性支气管炎时而发作时,折磨着他。好在大媳妇不忙时就送饭给他,农忙的时候就送来自己种的菜,让他自己做。偶尔有个头疼脑热的也还是靠大儿子忙前跑后。有时候大嫂也会对她男人建业抱怨:“你们一家子都宠着老二,书也读得最多。以前大(对母亲的称呼)病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一分钱也没花过,我不怪他,大是分给我们养老。可现在伯(对父亲的称呼)老了,又是分给他养。怎么着年头月尾的都不见个人影,算个么人?”
“我们只能做好我们自己,又管不了他,能怎样呢?我也不是没说过他,可他就是不改,我也没办法……”建业无奈地回答道。
平时两个女儿偷偷地轮流拿点钱给老父亲,让他想吃什么就让大哥帮忙买回来。建国的两孩子都上大学后,媳妇就在城里的超市上班,家里的田地再也不种了,她就很少回老家。
有一次正是秋收的时候,各村里都忙得不可开交。建国正在办公室和同事聊天,兜里的手机响起来了。他不慌不忙地拿出来一看是大哥建业打来的,就抬高声音亲切地说:
“大哥,这时候打电话有事吗?”
“你赶快请个假回来,伯病了几天,现在发高烧了。我这地里忙不开……”建业急切地说。
“哦,那你赶快带伯去镇上医院看看,我今天下午2:30有个会议,赶不回来。我明天请假一早就回来……”建国边说边快步走出办公室,来到厕所,关起门,压低声音厉声地说:
“大哥,伯不是你伯吗?这么小的事就给我打电话,你就不知道带他去看医生?我不是跟你说过,以后别有事没事的给我打电话,我很忙!”说完他就气呼呼地把电话“啪”的一声挂掉了。用手撑了撑弄皱了的衣服,愁眉苦脸地回到办公室对同事说:
“我得跟老大(他们领导)请天假,明天要回去带父亲看病……”大家都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夸他真是个大孝子。
第二天,建国确实请假了。不过他一大早就拿上钓鱼竿去城外的水库钓鱼去了……
几年后,建国的儿子毕业参加工作了。他谈了一个漂亮女朋友,两人的单位离得不远。儿子要结婚了,建国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买了一套小区环境很不错的电梯房给儿子结婚用。又花了不少钱把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住在一起。对于还住在那个放杂物的小屋的父亲,建国一家好像是已全然忘记一样,心安理得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建国儿子结婚的时候,他们夫妻俩给所有的亲戚下了请帖,唯独没有把老父亲接到城里去看一眼孙子的新房。更怕步履蹒跚的老父亲在亲家面前丢人现眼,就没准备让他参加他和老伴一手带大的孙子的婚礼。
已经80多岁高龄的老父亲知道小孙子结婚的大事,他心里也暗自高兴,孙子们都长大成人了,自己却老态龙钟的,没用了。在小孙子结婚那天清晨,大儿子带儿媳穿着崭新而又体面的衣服,因舍不得坐公交车,就骑着摩托车往城里去。他们被安排要随接亲的队伍一道去接亲,必须在早上8点之前赶到。他们走之前,建业悄悄地把媳妇给父亲下的面,烧的开水给送到父亲的小屋,才放心地走了。
其实老父亲早醒了,他蹒跚着出门望着大儿子骑的摩托车一溜烟地,眨眼功夫就看不见了。呆呆地对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看了好一会儿才返回自己的住处,眼望着自己住的像狗窝一样的小屋,不仅悲从心来。他一边用爬满皱褶的手轻轻地抹着双眼,一边在嘴里念叨着说过无数遍的话:“儿他娘,你地下有知就把我带走吧!我这活着有个什么劲呐?还不如眼睛一闭,两脚一蹬,一了百了……”
孤苦伶仃的老父亲越想越难过,不仅老泪纵横。他想到了自己一生是个走村串户的手艺人,受人欢迎和尊敬。又想到老伴在世时,总是迁就着他这个倔老头,家里家外陪他一起操劳,从无怨言。生活上也总是照顾着他和一群孩子,跟着他没享过一天福。她一走,自己就像个没了娘的孩子。老幺和小媳妇一定是觉得自己是他们的负担,怕拖累了他们,丢他们的丑才连孙子结婚这大的事都不跟他说。也是,连自己亲手带大的孙子早就嫌他又老又脏,都不靠近他了。两个老姑娘家里也不宽裕,还要总是惦记他这个糟老头。大儿子和媳妇虽然对他没得说,但自己当初分家时是被分给老幺养老的。况且分家后好几年老伴都一直在帮衬老幺的,他们都没说过“不”字。我这把老骨头,手心手背都是肉,总不能厚此薄彼,再继续拖累他们了。他们一生也受了不少苦,不能总是让他们吃亏呀……想着想着,可怜的老父亲越发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还活着没意思,是大家的累赘。还是走吧,免得大家都受罪……
经过前思后想的父亲把建业送来的开水兑冷水洗了把脸,把桌上大媳妇给他下好的鸡蛋面哽咽地吃完了。又找出姑娘给他买的、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换上,把墙上挂着的挑绳打了个结,搬了一张凳子。把绳子甩在头顶上的一根横梁上,颤巍巍地站在凳子上,踮起脚尖,闭上了还在流泪的眼睛,轻轻地把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心里念叨着:老伴,我来了……
插图/网络
作者简介
车昕林,湖北红安人,热爱生活。喜欢运动、看书,时常流连在字里行间,品读佳作,犹如和智者对话,明心净志;喜欢记录和书写生活中的感动和温暖,素心如简。作品常发表于《楚文学》《冬歌文苑》《世纪新诗》《中诗刊》《世界经典文学荟萃》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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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孔秋莉
主编:石 瑛 赵春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