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上海

在上海

1980年7月31日，星期四，中午，我们从东海边的N机场起飞，这是一项重要的战备任务，目的地是华北某地。为了节省时间，我们选择的航路几乎是一条直线。此刻，高度4千米，我们已经飞临杭州湾上空，驾驶舱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刺鼻的焦糊味！

我们警觉地检查了发动机仪表，没有异常。

这样的焦糊味，是润滑油渗漏后和高温高压的空气混合后产生的，那么，结论只有两个，一是发动机的前轴或者中轴处滑油封严系统故障；二是涡轮冷却器的润滑系统故障。如果是涡轮冷却器故障，我们完全可以关闭右侧空调系统，再飞行两个小时就可以到达目的地机场，完成本次任务后，再进行排故修理；如果发动机有问题，那会在短时间内使发动机内部温度升高，轻则损坏发动机，重则出现飞行事故。而我们装置的这个型号的涡轮螺旋桨发动机，是从苏联进口的，时间刚刚过了保修期，在当时大米每斤一角三分六的时候，这台发动机价值人民币四十五万元！我们机组商量后决定：紧急迫降。

长江下游的机场密度是全国最高的，可供我们选择的备降场很多，前方的最近的是奔牛机场，它和上海的大场机场都属于我们海军航空兵部队的系列，我们决定，选择离我们较远的上海大场机场。

那天，大场机场代号是“海鹰”，转到加密频道后，我们呼叫大场机场：

“海鹰，海鹰，3820呼叫。”

“海鹰回答。”

“3820右侧发动机空调系统故障，请求降落后检查。”

“请稍等。”不到一分钟，耳机里传来了海鹰的声音：“3820，可以降落。机场上空卷云2个，高度3600，风向西南，每秒2米，大气温度38度，能见度大于幺洞（10）。”

“3820收到。”

此刻，我们已经在嘉兴的上空，必须保持现在的航向，飞越苏州后进入北侧的空中走廊，才能进入大场机场的空域。突然，国际通用频道中有人呼叫我们，“3820，3820，我是虹桥，我的雷达看到你了，你现在右转下降高度，直接加入海鹰三边降落，我们已经安排避让。”

一股暖流在我们心里涌动，我们答“谢谢虹桥”后，穿越虹桥国际机场的空域，减少空中时间17分钟，直接降落在了大场机场上。

当我们滑入机场南侧停机坪关车后，飞驰而来的吉普车就停在了我们舱门前，车上跳下来调度指挥员。“接到总部电话，希望能尽快排除故障……警卫班已经就位……我们已经联系了隔壁飞机制造厂的发动机专家，他们马上就到。”

很快，一辆上海牌轿车把专家送来了。两位老专家都是留学苏联的，他们十分谦虚，“我们是搞涡轮喷气的，对涡轮螺旋桨发动机是外行。”随机资料箱里，有一本俄文的《发动机的构造》。我们把空中确定的结果和我们的想法告诉两位专家，他们听后，对照俄文资料查到了两处结构，又爬上梯子仔细看了十级压缩器处高压空气管接口的结构后，说：“是否可以这样，拆下这处到涡轮冷却器的连接口，制作一个完全相同的接口，把高压空气引出来，凭人的嗅觉，就可以判断是不是发动机前、中轴处的油封有问题。”

制作这个接口有难度，发动机壳体上的温度有400度，要和发动机有同样热胀冷缩系数的材料，还要有对高硬度材料的加工能力……他们建议，把新中发动机厂和彭浦机器厂搞技术的同志叫来，可能解决这个问题。

调度指挥员让战士们搬来一张桌子，接通了专线电话。停机坪的水泥道面上，温度已经达到了60度。就在机翼下面，两位专家开始画图纸。不到一个小时，两个厂的专家前后到了，他们看过连接点构造和画好的图纸后，确定的方案是：新中厂加工石棉垫子一个，把厚度6毫米合金钢板一块，送到彭浦机器厂。彭浦机器厂已经从电话里得到了加工的具体数据，制作完成后送到大场机场，而在大场的上海飞机制造厂，加工直径8MM*15米的紫铜引出管，要求一头扩喇叭口，套内螺丝。

下午4点，彭浦机器厂的加工件送到后，就等新中发动机厂的石棉垫了。电话再催，回答说早就送出来了，就在这个时刻，一部手扶拖拉机在东门岗的战士指引下，开到了停机坪上。原来送石棉垫的车在路上抛锚了，汶水路这里稻田里插秧的老百姓知道后，马上把犁地的拖拉机开出来，从机耕路上，把人和货送到了。

整个安装、试车的过程，延续到傍晚7点结束，结果：十级压缩器引出的高压空气没有异味，证明发动机的滑油封严系统没有故障。在向总部报告检查结果后，得到的命令是：“立刻起飞！”

我们没有来得及和在场专家、技术人员道别，没有来得及向他们表示感谢，就在我们飞机滑出停机坪前，我们打开侧窗，伸出手向他们挥动着……也只有几秒钟！这样的告别，让我们的内心充满了歉疚。我们向北起飞，高度300米时没有直接拉起，右侧的宝山城区华灯初上，夏日的高温里，那光亮像波浪一样涌动着，亲切又温柔。

后记：在完成任务后的总结讲评会上，兵部首长说：你们选择迫降在上海大场机场的决定是对的。他命令秘书，通知大场机场部队的领导，要他亲自联系参与确定故障的单位和个人，表达我们的感谢，并代表兵部向上海人民表示感谢！

上海是一座英雄的城市，在这片土地上，近两百年来发生的每一场战争，都改变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作为一名从上海的土地上起飞的海军航空兵战士，转业回到家乡是生命中又一次着陆。在上海，我生活工作的吴淞地区，穿着各色军装的军人就在我们身边，营房里传来的军号声，让我转业后的日子里，总觉得自己并没有离开部队；在上海，你每时每刻都能感到上海人民的勤劳和智慧，和他们海纳百川的胸怀。

2020/12/12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吴建国，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海军航空兵部队当飞行员十多年，海军政治部文化部干事多年。《文汇报》笔会副刊开有《飞行员笔记》专栏。《新民晚报》夜光杯副刊有《长兴岛风情录》专栏。先后获萌芽文学奖，清明文学奖，上海市人民政府报纸副刊类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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