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双人倒水

双人倒水
“典型的形式主义!双人倒水,谁创造发明的?!”
“发明人不知道,但这个习惯沿习二三十年了!”
问话者是大东方集团刚上任一个月的党委书记毛改革。答话者是集团办公室主任方圆。
方圆后半句说的是真话,前半句虚掩着,他不想、也不敢道出真情。方圆清晰记得,三十年前,他大学毕业不久,以优异成绩考进了大东方这家大型国企党委秘书岗位。集团是正厅级别,董事长与党委书记分设,也就是人们所说的“双主官”制。此时,两个主官不和,矛盾进入白热化状态。手下办事的,特别是办公室主任就难当了,弄不好就成了领导的“出气筒”。别的不说,就拿党委班子开会倒个开水吧,办公室主任和秘书真当为难呢。第一个给董事长倒水吧,党委书记会怎么想,党的会议,党委书记是“一把手"呢。那第一个给党委书记倒水吧,董事长可是集团的元老和功臣,董事长会咋想呢。纠结!那阵子,方圆瞧他的顶头上司、办公室主任老张的背,驼得像张弓,更像一只夹在风箱里两头受气的“老鼠”。老张是个心思很重、小心翼翼的人,为平衡两位主官,受尽了煎熬。方圆提议,配两个秘书参会,两人同时出发,同时给两位主官倒水。老张拍腿叫好,采纳了方圆意见。还别说,这招果然灵验,老张结局完满,退休前升任集团纪委书记。这个双主官出场、双人同时倒水的做法,从此在集团推广开,倡议者方圆,画圈人老张。
方圆并没觉得有哪不好。但是,毛书记亲自找他谈话,并郑重提出:集团克服形式主义、官僚主义,首先拿双人同时倒水开刀。看来,不改是过不了关的。
说改即改。这次集团党委班子会,方圆只让秘书小左一人参会。会议开了十多分钟,见董事长和党委书记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绿绿的茶叶快要见底,方圆狠狠地朝会议记录的小左使了个眼色。小左会意,拎起水壶便向董事长坐的方向走去。小左心想,书记在讲话,我第一个给董事长倒水吧,他为找到倒水次序的理由而窃喜。小左也不知咋回事,杯子还没完全离开桌面就开始倒水,咕咚咕咚,倒的很快,水进杯子发出的声音蛮响。这时,毛书记突然停下讲话,转头瞥了小左一眼。那是一对犀利发亮的眼睛,小左一走神,滚烫的开水溢出茶杯,如一片片雪花碎玻璃一样,溅到董事长桌上、纸上、椅子上,还有手上、衣服上……董事长没防备,激凌一下站起来,嘟噜一句:“咋搞的,开水也不会倒!”会议暂停。
这事就算尴尬地过去了,董事长事后也没说什么。但小左的头,好些天抬不起来。
集团召开中层干部大会,方圆为给董事长和党委书记倒开水的次序和人选问题,专门把机关事务中心主任叫到办公室研究方案,决定把倒开水的任务交给最漂亮、最灵光的女服务员小叶子。小叶子是集团的一张接待“金名片”,很讨领导喜欢。小叶子说,不就是由两个人同时倒水,改成我一个人倒水嘛,简单!信心满满地受领了主席台倒水的光荣任务。
大会开始二十分钟后,三个漂亮女服务员从作业间鱼贯而出,集团中层参会者便有许多人走神儿。董事长底气十足地作着报告,小叶子大大方方地径直走到毛书记身后位置,立定,用余光瞄了主席台下一眼,发现参会者似乎都在盯着她看。小叶子深吸一口气,稳住神,左手优雅地把毛书记茶杯揽进胸前,毛书记右手合掌抬起,做了个表示感谢的示意动作。小叶子冲毛书记微微一笑,侧转身,右手把水壶的口精准对接茶杯,杯子里的绿茶便一层一层往上快乐漂浮起来。突然,董事长朝着小叶子的方向,打了一个响亮喷嚏。不知咋地,小叶子跟董事长四目相对的霎那间,双腿双手不听使唤地剧烈颤抖。“嘭”地一声,水壶滚落在地上……
小左秘书的头抬不起来,住进了医院,确诊为脑神经中枢压迫症。小叶子倒水出糗的当天,用很娟秀的字体,递交了辞职报告。第二天,那份辞职报告就放在了方圆办公桌上,方圆瞧了一整天,这个画圈的字,说啥也签不下去。进方圆办公室有事探访的领导和同事们发现,方圆一直在喃喃自语:董事长、书记,书记、董事长,一人、双人,双人、一人,倒茶、倒水……那神情,像是在推敲重大材料时的模样,也像是在民主生活会作检讨时的态度,更像是在说着糊话……
方圆也住进了医院。据医生分析,方圆是受了惊吓,引起心脏病复发,怕是难以胜任重要岗位和高压工作。医生讲这话的时候,方圆庆幸只他一人在场。
一周后,方圆出院。集团都传说他是加班写材料累倒的,纷纷劝他少加班,不要太拼,文字没得深浅,马虎过关就行了。方圆笑笑,也不作解释。细心的同事还是发现,说话的时候,方圆多了一个小动作:时不时地用右手捂住心口。那心口的痛啊,只有方圆一个人知道。
人见人爱的服务员小叶子,最终还是辞职不干,听说自己当老板,开了一家小公司,生意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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