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别集（41）装修引发的三种严重后果 | 张国领专栏
柴扉别集（41）
张国领
我是调到北京之后才知道什么叫装修的，因为以前住的都是出租房、周转房、公寓房，说白了都不是自己的房子，住进去之前是有人住着的，别人搬走后我又匆匆忙忙搬进去，能有房子住已经不错了，从没想过再去装修它。不知道什么是装修，是因为从没有经历过装修，等自己也经历过之后才恍然大悟，原来装修就是用一些好看的材料，把房间内不好看的地方给掩饰遮挡起来，自己看不到，让别人也看不到，装修之后，不是那破旧的地方就不存在了，而是被粉饰太平了。明白了这个道理之后，我再回忆记忆中住过的住房，其实也是有装修的，只是装修的方式不同，或者是说装修的称谓不同而已。记得我九岁时，父亲为我们家盖过一处新房子，是三条大圈垌，墙腿是山上运来的白石块，用石头锤将不规则的大石头砸成规则的长方形或正方形，一块块垒砌而成，房顶是用蓝色的砖头，在土板夯筑的土胡子上圈起弧形的穹庐，就像我们在影视剧中常看到的延安窑洞一样。房子建起之后，再用白石灰将石头墙缝，全部勾填起来，并在靠顶端圈弧的上方，搭一个浮棚，使太高的房屋空间变得更加紧凑，拿到今天说，就是城里人装修做的吊顶。由于我从来没有装修过房子，当在北京分到第一套住房时，有人劝我好好装修一下，因为这次分房可能是最后一次，以后再调整住房的可能性就很小了，如果第一次装修是凑合的，几年之后又要返工，到那时就比新装修要麻烦得多。我问如果职务提升了也不再换房子了吗？他们说如果职务提升，住房面积不够，将以货币的形式补偿。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建议是很有道理的。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他们哪知道我当时正处在冰冷冬寒之中，夜夜都冻得睡不着觉，急需搬进有暖气的新房子了。对我和家人来说，保证身体不冻出问题才是硬道理。所以我没有听别人的好心劝告，只用了几天时间，花了五千元钱，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板上简单铺了层瓷砖，在白茬子粗糙墙壁上刷了层立邦漆，将房间里建筑商安装的简陋电灯泡改换成吸顶灯，就万事大吉了。其实当时分给我的新房子，即便不用任何装修，都比我以前住过的任何一处房子要好得多。所以，以上这些装修项目，对于我来说，已是破天荒的奢侈了。当我带着极大的满足感住进这豪华住宅后，好多天还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幸福之中。至到有一次有位领导来我家中小坐后，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日子，才算告一段落。那是一个春天的夜晚，领导已搬进这个小区的四室两厅，晚上闲来没事，说到我家来看看。等他把我那两室一厅的所有房间里里外外参观一遍之后，我还等着他会夸赞一两句呢，因为这是到别人家的最起码礼节，可他给我的一句评价是：“不错，算是有房子住了。”等到后来我去他家小坐的时候，才理解了他这话的真正含义。因为他家的装修，用金碧辉煌来形容，一点都不为过。所以一年后，当我有幸由两居室换成三居室住房的时候，首先要考虑的是怎么装修的问题。我给自己定下的装修目标是：低调高雅，低价奢华。这八个字很矛盾，但却符合我的经济实力，毕竟，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嘛。所以，当有人去找清华大学建筑系的专家设计图纸，请国家正规装修企业来装修的时候，我却来到马路边上寻找装修游击队，要在这里物色一支为我装修的队伍。二十一年前，那是北京轰轰烈烈大建设的年代，装修行业虽然良莠不齐，队伍却异常庞大。在我们这个小区门外，就有每天集市一样一字排开、等待主顾的装修大军。这次我不着急，我要从从容容地，因为我已不再像一年前的那次搬家那么急不可耐。那次是迫于寒冷，是要急于逃离六郎庄的严冬，所以拿到钥匙七天就搬进了新房。这次我是在本小区内换大房，并且大概率以后不会再调整新房了，我要一家一家地询问、参观、比较，然后取长补短，作出最佳选择和设计方案。拿到新房钥匙之后，我还没想好怎么装、装什么的时候，那些闻风而动的装修队伍，好像学过心理学，当我再走出小区大门时，他们一下子就发现了我是需要装修的人，便全围了上来。我问怎么知道我要装修？他们说：“你出门时的目光就注意我们了。”是啊，如果不是要装修的人，谁会去注意这些蹲在马路牙子上的装修工人呢。我不得不承认这些泥巴裹满双腿的人，着实精明厉害。我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不善掩饰的人。既然看透了，索性就直奔主题。从设计到装修，从材料到价格，从高雅到通俗，从实施到预期，我就不断地询价打听、讨价还价。问了这家问那家，不管我是内行还是外行，他们都答复得非常认真，还不厌其烦地带我去看他们装修的样板房。其中有个来自湖南装修队的郭队长，最是热情，带了许多他们装修的照片给我看，从照片上看，做工设计都还不错，于是我就渐渐冷淡疏远了其他装修队，决定用他。他也看出来我对他的好感了，直接问我想怎么装？我说：“你都有什么装法？”他讲一种是大包，即包工包料，完工后我只管负责检查验收就成；二是中包，即包工包辅料，主要材料由我自己去市场上选定，他们代买；三是小包，即常说的清工，所有材料我给他们准备好，他们只挣一份工钱。这三种装法，第一种我最省事，只要付钱即可；第二种对于重要的材料，自己去选定，能做到质量有保证，我能放心也不太累；第三种装法是装修队要什么，我就得去给他买什么，或者是我买什么材料，他们就装什么样的品味。三种装法，第一种是有钱人的做法，我没钱，所以直接否决了，第三种方式是要有车有人才能保障，但我既没有车也没有人去专门搞采购。就这样，我最后选择了第二种装法：中包。小材料由他们代买，大材料我选择品牌和价格，选好之后他们去买了运回来。郭队长表面看起来像我一样土里土气的，一脸憨厚诚实，但内心很聪明。他问我哪些是由我买的，要定下来，我按照他列的材料拿笔一一圈了起来：立邦漆、瓷砖、打柜子包门窗的木料、房间灯具，厨房厨具，卫生间洁具，还有开关插座之类的关键东西等等。他提出我选的材料由我付钱，这个条件我当即答应，心想我付钱我放心啊。前后准备了一段时间，装修正式开始。按约定我先预付了一部分启动资金，剩余装修款等工程完毕之后，一次性付清。从那之后，装修成了我的第二职业。只要一下班，我就到新房里去盯着，一是盯工程进度，二是盯装修质量，三是盯用料是否考究。大料都是我选的，为了选购这些材料，我的星期天全搭在了跑建材市场上。开始装修是基础的设施找补，随着一天天的进展，郭队长开始违背承诺，说手头没钱了，买什么材料还需要钱，哪个工人家里有了什么急事需要钱，让我给他安置一部分经费。在施工中他会给我提各种建议，哪个地方按最初的计划怎么不行，一是不好看，二是不相配，三是不经济，四是不省料等等。他不断地给我提出这样那样的问题。这些问题，有些看似是为我省钱的，实际却是为他省事的，有些是表面上是为我建议的，其实却是为他加钱的。甚至有一段时间，给我干活的人由原来的八个人减少到了三个。我问他人呢？他说有事请假了，其实是他在小区里又接了两家装修工程，为了多揽活多赚钱，他把给我装修的人员，分散到其他几家同时装修。开始是他们着急，现在是我着急，眼看着装修的进度明显慢了下来，我催了几次不见成效，就只好自己去跑市场。左一家右一家地看，逐一比较，在比较中我认识了不同品牌的立邦漆，不同品牌的大芯板，不同品牌的三合板，不同品牌的方木，不同品牌的大理石，不同品牌的厨卫洁具和地板砖。五花八门的品牌，眼花缭乱的材料，以前没有装修过，很多东西不知道不认识，通过这次装修，了解到这个市场真是个大杂烩，很多光鲜外表下，暗藏着种种陷阱和杀机，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去挨宰。就说这大芯板，因为要打家俱，用得比较多，看得也比较多，那些看着非常平整光亮又坚实的板子，卖家都说自己的是大品牌，都说自己的货如何如何环保，价格却千差万别，卖得贵的说自己是物有所值，卖得便宜的说自己是货真价实。人到市场上买东西，就想搞搞价，搞了之后能给你降价的，你买了回去心里反而不舒服，觉得买的是次品，不然为啥他会降价呢；搞了半天价人家不降价的，你买了心里也不舒服，认为没搞下来价一定吃亏了……这些还都不算是烦恼闹心事，最窝心的是被装修队长一次次地算计。一次我带着他去买立邦漆，看了几家之后，他说他给我推荐一家著名品牌的看看，说以前装修房主都是在那一家买的，反应不错。我跟着他到那一看，是正规的德国产多乐士漆，这个牌子不少人用，说到价格，和别家差不多，二百八一桶，我问他能否便宜点？店主还在犹豫，郭队长抢先说话了：“以前在你这里买那么多，这次是我哥买，便宜点，两百三十元一桶吧。”我看店主吭哧了一下没说话，郭队长说就这么定了。然后就开始让店主往外搬货。他把货架上的立邦漆拿出来放在柜台上，我就一手提起一桶往小推车上装，就是这一手提起一桶的瞬间，我感到了问题的存在，因为刚才他给我看的这一桶是重的，而又从货架上新拿下的这一桶是轻的，两只手的手感瞬间不平衡，我立即意识到里面有鬼。于是我把两桶漆又放到了柜台上，我问店家有没有秤，他说干什么？我说要称称这两桶漆，我觉得不一样重。店主给我拿秤的时候，我看到郭队长的脸色有点不自然，称了之后，果然相差一斤多重。我估计这轻的一桶肯定是假的，而这假，郭队长是心知肚明的，这个店应该是他的做假定点户，我要不留意就买走了，他肯定是要从中拿回扣的。不过我没有当面揭穿他。我放弃了这家店的立邦漆，在另一家店里买了相同的立邦漆，只是价格没有刚才的便宜。我买的立邦漆是淡青色的，这是女儿喜欢的颜色，这种颜色买的人不多，就在买回来一周后，我到同小区一位战友家参观他的装修，去了以后才知道，他用的装修队也是郭队长的队伍，并且在他房间的一个拐角里，我发现了两桶立邦漆，那牌子、颜色和我买的一模一样。这时我的房间已经刷漆结束，我没有问战友那漆是不是他的，但我敢肯定的是，郭队长在给我刷漆时偷了工、减了料，省下的漆被他转移到了这里。第一次正式装修，却处处被装修队牵着鼻子走，还明里暗里被他们挖坑。唯一庆幸的是，我是郭队长在这个小区里装修的第一家，他是要装成样板房来招揽更多住户的，所以质量还算说得过去。最后算下来，加上小料和工钱，共花了七万五千元，但考虑到他一次又一次对我的欺骗行为，我扣下了两万元的装修款，并告诉他，等一年后没有发生质量问题时再补齐。他也明白我从中发现了他做的一些手脚，所以那笔扣他的钱，始终没有再来讨要。装修就这样结束了。这时我想到一位装修过的朋友，曾说过的一句话：装修一次房子，会引发三种后果：一是准备大病一场，二是准备大气一场，三是准备大闹一场。他说的大闹，是夫妻之间因意见不统一而引发矛盾。好在这三种后果，在我这里都没有发展到最严重的地步。这次装修使我积累了不少装修的经验，这经验包括屋内设计、材料选购、判断材料质量、还有发现装修队惯用的小伎俩等等。当然，最大的收获是对装修的神秘感完全消失。如果下次再装修新房，要是工具齐备，我自己完全可以独自完成装修的全套作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