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我将时光悄悄挪移一千年(外二篇)

我将时光悄悄挪移一千年(外二篇)

作者:潘志远

我将时光悄悄挪移一千年,挪到北宋。在一个薄阴的天气,我左肩挎着干粮,右肩背着雨伞,风尘仆仆地走在赶往汴京的路上;或者竹杖芒鞋,一蓑烟雨,跋涉在千里迢迢的贬谪途中。
那时,远没有发明电灯。无论住在乡村,还是寄宿在城镇,夜都不会因华灯初上而亮如白昼,也不会因霓灯闪烁而朦胧缤纷。
那时,也没有汽车制造。一路上我不担心闻到尾气,吃到汽车卷过的灰尘。夜晚住在客店,也不会有噪声盈耳,通宵失眠。我可以驾着马车,每日得得的赶向我的目标;或者坐着舟船,不时惊起鸥鹭,掠起一江洁白的水花。
那时,没有烈性烧酒,没有葡萄酒,没有啤酒,没有各色果酒;唯有米酒,米酒泛着米花,溢着米香,最好掺进荷香、桂香、菊香。我在一间客栈落坐,对着小二高声吆喝:“切五斤牛肉,来一坛米酒。”我可以吃得直打肉嗝,而不必担心吃到注水肉和瘦肉精;我可以喝得晕晕乎乎,但不会害怕酒精中毒。倘若我心急,仍可以摇摇晃晃赶路。
最佳还是小住,酒眼迷离,心情懒散。夜懒更深之际,我点亮半支红烛。曲,不唱了,哪怕是阳关三叠;琴,也不弹了,纵然是高山流水。我只要一位伊人,坐在烛光前,为我煮一壶香茗。
云沉沉,雨细细。窗外不时传来悠远的鸡啼,微风轻拂,烛火摇曳着伊人的背影和我忐忑的心跳。夜三更,梧叶滴雨,漏壶催秋。
而我是书生,是白衣卿相,因迷恋填词,忍把浮名,都换了浅吟低唱。
我是倦客,天涯孤旅,伫倚危楼,对酒当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是游人,骑在马背上,沿途观赏江南风景。低眉,落花人独立;仰头,微雨燕双飞。
或者我踯躅在外放途中,虽初遭挫折,但早已厌倦功名。每日沉溺曲中、酒中、词中,曲终人散,彩云追月,我的伊人正罗裙芳草,冉冉而归。
或者我盘缠既尽,滞留在无人破庙,我的伊人是懒堂女子。夜夜为我把盏,为我递茶,为我轻歌曼舞。平明十分,她留下绢扇,拂袖而去,双眸顾盼生辉,让我好生迟疑。
而我独上高楼,只身凭栏,袅袅东风,正吹湿我的望眼。
此刻,海棠开了,香雾空蒙,日色转廊;燕子来了,轻剪池水,满塘涟漪;杨柳堆烟,莺歌盈野。
我又启程。脚下烟锁横波,远处苍山凝黛。而你芳脸匀红,踏歌而来,为我揖别。
我是书生,此番赶考,哪怕十年八年不第;我是倦客,此番游历,哪怕天涯海角,归程无期;我是贬官,此番外放,辗转流离,哪怕永不返京。但我依然慷慨填词,总有一首两首流传天下;但我不失思想,不向权势低头,怅然吟诗,率性披文,一不小心,就轰动了后世。
飞在乡村眉梢的燕子 
燕子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燕子来了,身子一斜,与你打个招呼;喉咙一颤,一句呢喃,带给你春天的问候。
旧巢还在,也没有什么破损,可燕子仍忙着修葺。也许是想到要孕育新燕,必须增加巢的承载;也许是想添加点泥土的馨香,给家增添些新鲜的气息。燕子忙着衔泥,越过池塘,越过栅栏,轻轻一掠,越过你的眉梢。
飞是燕子的特技,是燕子的舞蹈。在池塘之上,稻田之上,不高不低,不徐不疾,轻盈翩然,每一个动作都不重复,每一个旋转都不仓促。有时低下来,眼看就要触水,又倏地拉起,不知是肚皮还是尾翼在塘面一点,便漾起一圈圈涟漪。
微风吹拂时,燕子斜着双翼,既增添了美感,也降低了风的阻力。那斜的角度,那飞的姿势,仿佛是心有灵犀的捕捉,又仿佛是千百次经验的积累。
燕子掠过麦田,掠过金黄的油菜花,掠过满野碧绿的稻浪。倘若你骑着水牛在田埂上漫步,冷不丁燕子掠过你的肩头,让你惊后生喜,目送它远去的背影,心头泛起无限的暖意。
燕子飞累了,便栖息在电线上,远远望去,像一朵朵黑色的花蕾,也像一串黑亮亮的音符。
燕语呢喃,声音虽低,却极悦耳动听。那呢喃,是燕子的悄悄话,情话,或者兄妹间的亲昵,与妈妈的撒娇吧。
从春到秋,也许燕子觉得住太长了,打扰农家也太久了,碍于情面,没打招呼,就带着一班儿女,不辞而别了。或者在外面,突然接到紧急电话,来不及告辞,就悄然而去了。突然见不到燕子的踪影,听不见燕子的低语,心里惆怅怅的,也失落落的。
但燕子是善解人意的,就在你心里涨满思念,不胜寂寥时,它又会来了。燕子还是去年的燕子,天气还是去年的天气,但心情已不是去年的心情了。
燕子又飞在乡村的眉梢,带来一年的希望,一年的福祉。如画贴在返青的大地上,瓦蓝的天空下,也贴在你安详的眼帘。
贴在对联里的乡村 
一到春节,对联就会遍布乡村的每一个角落。你看,农家的大门、小门、前门、后门、中门、边门,贴着对联;立柱、灶台,贴着对联;鸡笼、猪圈、牛栏,也贴着对联。尽管宽窄不一,长短不同,所写字眼也千差万别,但它们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你的前庭、后院、厅堂,摩挲你的目光,触碰你的心灵。
乡村在成千上万副对联的辉映里,吉祥着,喜庆着,安谧着。它红彤彤的色彩,闪着欢乐,流着祈愿,洋溢着新春的祝福。
偶有黄联、蓝联、紫联夹杂其间,三色里贴着他们对逝去亲人的哀悼和思念,随着时光的流逝,色彩的变化,他们渐渐从浓浓的悲哀和思念中走出,至第四个年头,重贴上大红对联时,他们便跨出阴影,重返人间春节的欢乐。
除了居家,搭在田野里的寺庙,也贴着对联,红红的对联仿佛人间的使者,将喜庆、吉祥、祝福又带到另一重世界,分给鬼神,让它们也一享人世浓郁的年味。
除了春节,平日农家嫁姑娘贴对联,娶媳妇贴对联,且将用具都贴上红红的喜字。那一个个喜字洇透着欢乐,洇透着祝愿,像一簇簇燃烧的火苗,灼亮每一双艳羡的眼眸。
初夏,春苗灌浆时,乡民们唱敬神戏,舞台两边立柱上贴着长长的对联;秋后,丰收之余,乡民们唱酬神戏,舞台两边立柱上也贴着长长的对联。那对联庄严肃穆,映着日光、月光、灯光,像两面吉祥的彩旗,又像两条喜庆的瀑流,垂在苍穹下,也悬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对联是一面面镜子,照耀着乡村的变迁,也照耀着乡民从贫穷走向富裕,从愚昧走向文明的足迹。
对联是一部部词典,记录着乡村的俚俗风情,也记录着乡民的喜怒哀乐。
翻开对联,你便打开了乡村这部大书;阅读对联,你便找到了解读乡村的线索。
作者简介

潘志远,男,1963年生,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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