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闫曼丽:印记

印记

闫曼丽

我的童年在小镇,小镇叫土贵乌拉镇。以此献给小镇,献给童年。

铁轨

沿着铁轨走,走回童年,走回过去。

我,和我一样的孩子们,羞怯、内向的我们,无端地迷恋着铁轨和火车。

坐着火车走遍四方,是我们的梦想。纯真的年代,简单的梦想却难以实现。

我们只能站在土贵乌拉山,站在山坡上遥望,望火车的驶来驶去。我们一言不发。山风拂动着我们柔弱的头发。火车扭动着冷漠笨重的躯体,如巨大的虫子,如童话中的怪物,驶离我们的视线,带走了我们小小的寂寞和梦想。它驶向了远方,我们一无所知的神秘的远方。

我们也只能在废弃的铁轨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左摇右晃,张开双臂保持平衡,小心翼翼向前走。铁轨两侧是丛生的荒草,还有起起落落的麻雀,它们远远地看我们这些孩子,黑亮晶莹的眼珠尽是不解。它们无法明白,我们为什么热爱这锈迹斑驳、终日落寞的铁轨。因为无法明白,它们竟显得有些忧伤。

我们丈量着铁轨,却不知道它的尽头在哪里。锈蚀的道钉,磨损的枕木,还有那些穿着印有“为人民服务”工衣的沉默的道班工人,渲染了我们色彩单一的童年。

而现在,我坐着火车穿梭在城市之间,我看到山坡上割草的男孩,背着弟弟的女孩,还有他们脏污的小狗,站在那里,痴痴地望火车。这些一闪而过的场景,那么相熟。那一刻,我以为回到了过去。

过去多么美。

大雨过后,我们穿着湿冷的鞋子,抬头找寻彩虹。

我们从水洼里跑过,太阳被踩得破碎。

我们走在冬天黑黢黢的路上去学校,怀里抱着给教室生火炉的柴禾。

我们在放学的路上打赌,追逐。

我们野马般跑过窄陋的街巷,扬起的尘土落满头发。

我们看冬天的风吹起厚厚的雪,那时的冬天特别冷,屋檐下挂着长长的冰凌。

我们看飞机拖着白烟从头顶掠过,心头是莫名的不安和恐惑。

过去多么美,天地辽阔,野花开放。

野花开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地震

我记得,当时是黑的不能再黑的夜,透过帐篷的缝隙,能看见几颗瑟瑟发抖的星星,大睁着双眼,时刻准备随着灾难的来临而撤逃。

我真想知道它们将会逃往哪里,那里是否有乐园?

无底的黑暗中,蛰伏着未知的危机,大人们熬过一个又一个无眠的夜,期待黎明的到来,期待是那么的漫长。

头枕着大地,眼望着罅隙外的黑夜,我想象自己是一只虫子。我宁愿自己是一只小虫,所有的人都是虫子,帐篷是我们的洞穴。泥土深处的虫子们,它们永远不会遇到危险吧?

身边是警醒的姥姥,紧紧搂着我,拍我入睡,我却毫无睡意。姥姥的内心是不安和慌乱的,但她把最温暖的抚慰和庇护传递给了我。感受着姥姥的体温,我不再害怕。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露宿。

那是地震,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年幼的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无比深重的灾难,被吞噬的生命令大地忏悔自己的行为。

地震波及小镇的仅仅是一些颤动,尽管如此,室外所有空旷的地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出现了帐篷。苫布、油毡、塑料布、甚至床单都派上了用场,形形色色、义不容辞地充当了避难所,给人们带来了暂时的遮庇和抚慰。然而,面对灾难,所有的人只有茫然和无助。

一只只二锅头酒瓶,颈朝下,沉默、肃穆地立着,忠诚地坚守着岗位。这些平素只有在“收破烂儿”的吆喊声响起时才被重视的瓶子们,现在成了缄默不语的预言家,而它一旦开口,就是一种征兆,一种暗示,而且毫无希望,只有绝望。

每一户人家的玻璃酒瓶,聚积了全家人的依托和指望,许多双眼睛把信赖的目光瞄向它,暗暗占卜它的倒下或不倒下。

瓶子和灾难在打赌,赌注就是自己易碎的生命。

在灾难面前,人的生命和玻璃瓶子一样,卑微,脆弱。

在那些惶恐的日子里,大人嘴里说的最多的就是地震两个字,伴随他们的是手忙脚乱,慌里慌张。

姥姥在院子里临时搭建的锅灶上,不停地烙着馒头片。家家户户都在赶制这种没有水份的、易于存放的食品。小镇弥漫着面粉的焦糊味。

不安的情绪并没有影响到小孩子,反而使他们更为兴奋,惊喜。枯淡的童年生活终于有了意外的快乐和刺激。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女孩们不知疲倦地跳皮筋,男孩们在帐篷里钻进钻出捉迷藏,雀跃的声音仿佛让小镇又回到欢乐的时光,重新披上了祥和、安宁的外衣。

孩子的无忧无虑和大人的焦躁不安相互交织、穿梭着,最后纠结成乱麻一团,困扰着那个混沌的夏天。

茫然,未知,失望,绝望,一齐操纵着每一颗心。生命在浅薄地捉弄着敬畏它的人们。

那些个漆黑无边的夜,漫长而冷酷,刺伤了无数的心。

躺在帐篷里,我似乎倾听到了大地的心跳,那是万千生灵在合奏的声音,那声音就叫做天籁吧。深居在泥土中的虫子们该是多么幸福,能够将自己的声音汇入这样的共鸣,每一个音符都令人落泪。可是,可是大地为何还要不高兴?为何还要发怒?

透过缝隙,我对遥远的星星说,让我变成一只虫子吧,我不会歌唱,我只想触摸大地的心,请它多爱我们一些。

露宿的夜晚,没有人知道一个孩子秘密的心思。

作者简介

闫曼丽,公务员,爱文字,爱华衣,爱美食,爱生命。1992年开始发表作品,出过文集,获过奖,任过当地作协主席。人到中年,惟愿随心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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