劁猪骟马 | 杨建英专栏
失落的村庄之
劁猪骟马
杨建英
题解:先得声明,这不是一篇探讨城乡二元结构,剖析现代乡村文明陷落的论文;也不是《中国在梁庄》式的非虚构散文。之所以写出这么大的题目,却是因为我虽出身农民,但没种过地,不懂农历节气,土地墒情;也弄不清小麦啥时抽穗,倭瓜啥时开花。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村妞儿三丫儿、四凤儿她们不愿意在河岸上为我们看衣服。而那时的我们正在河坝里,精光着身子,到中流击水,搅成一锅粥......可我真的有土地情结,我的履历里一直尘土飞扬。每当夜深人静,我喜欢拧亮满天星月,趁着夜黑风高去按响万里之外的门铃。沿着方言的脉络,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电子稿纸上播种,妄图用全身的血肉作肥料,种出几棵可口的文字。可结果惨然!
失落的村庄应该写做村庄的失落。这里所说的村庄只是我的故乡大马村;而失落,则是我个人对故乡那些远去事物的怀恋之情。我将用一个小系列记述这些事,陈芝麻烂谷子,希望您喜欢,其它没啥。
一
十几年前,我进政府办公室当秘书。刚一去,便参加了畜牧专题工作推进会,我负责会务。
专题会主要研究牲畜品种改良工作,与会者是全市畜牧兽医系统的负责人。
会议开始,政府主管领导讲话。他先通报告了此项工作在全地区所处的位置是比较靠后的。之后,责令主管局负责人,分析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
主管局领导啰里啰嗦讲了一大堆,归结起来无非两点:一是缺资金、二是少技术。特别是对于最新推行的牲畜“冻精冷配”——也就是“人工授精”技术掌握不足。(注:一枚优质精子的价格很昂贵)
对于这样的答复,政府领导很不满意。说:如今财政预算都向你们倾斜。可以说,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结果还是这个样子,你怎么解释?主管局领导被逼无奈说了一个原因。他说:别的都好说,就是每次给母牛人工授精时,院墙外面的“土公牛”——也就是这些母牛在当地的“男朋友”乱叫,严重影响了母牛的情绪,怀不上胎,就改不了良!
嘿嘿!这会开的,愣是开出一个“牲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来,大家哄堂大笑。
政府领导可没笑,非但不笑,而且勃然震怒。他一拍桌子,用手指着我命令道:会后形成《会议纪要》,将这些闹事的土公牛统统去势!
特别说明的是:我当时既没弄明白这“去势”是哪两个字,也没弄懂它的意思。我还以为领导要杀了这些牛呢。还私下里感叹领导用词的文雅,杀牛不叫杀牛,叫去世。结果,起草文件时,负责文字的办公室副主任改正了我的错误。他说:此“去势”非彼“去世”,是将牲畜阉割的意思。我一听,嗐——!这不就是我们大马村当年常见的“劁猪骟马”嘛!
二
说实话,骟马我还真没见过,劁猪倒是常见。
劁猪,顾名思义,就是阉割猪睾丸或卵巢的一种去势小手术。这种手术比较霸道,公母通吃!
劁猪在东汉就有了,据说这是华陀传下来的。
哦,对了,华佗是劁猪匠的祖师爷!
华佗练这手艺,完全是因为东汉末年,太监盛行,阉割手术不断。华大夫为防止“医闹”,先拿猪、狗做实验,最后用到人身上,和如今医用小白鼠一样令人敬畏。后来,到了明朝,皇帝朱元璋可能出于“同姓音缘”的考虑,为表彰这一先进事迹,特撰写对联以示纪念:“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过去的大马村家家户户都养猪。不养猪那还叫什么农村、还叫什么家啊?用村人的话说:过日子没抓没挠儿的!甲骨文“家”字就是屋里一头猪。养猪,一来是为了打发日常家里的残汤剩饭;二来呢,养大卖钱;三来呢,杀了吃肉。农人日子苦,到了冬天,不杀口猪给身上贴点膘,那可真要问:幸福在哪里了?因而养一口猪,对一户农家来说,是很重要的事。进得家门,肥猪满圈,“二师兄”深沉的哼叫,持重的行卧,敦厚的体态带给人的生活感、幸福感——啧啧啧!
那,好好的猪干嘛非得阉割掉呢?(朱元璋又不缺太监使)却是因为:
一、猪不劁不胖。理论上说,不劁的猪,吃很多食物,并没有转化为膘。而是为繁殖积攒精力和活力,大量耗费“卡路里”,自然胖不起来。
二、猪不劁心不静。所谓饱暖思淫欲,猪虽牲畜,亦有所需。不劁的猪,公猪瘦长,母猪婀娜,整天准备吸引异性而躁动不安。可又生不逢时,投胎猪圈,社交圈过小,终不能得偿所愿,郁郁寡欢,越吃越瘦,徒然浪费粮食。要是劁了就不一样了,春心不动,夏胸不躁,秋意悠扬,冬日趴窝……总之,猪劁了,心就静了,气就顺了——身体倍儿棒,吃饭倍儿香,发愤图强吃吃吃,一心一意长肥膘。
劁猪一般在“小猪苗子”长到两个月的时候进行。
记得,我曾在文章中说我们大马村啥都不缺。其实,那是吹牛。劁猪,我们一般要请邻村的郭氏兄弟,人家是祖传的手艺。兄弟两个——一个谯公不谯母;一个谯母不谯公。 他们好像都有功夫,骑自行车走村串户,风风火火,身形矫健。
劁猪时,郭师傅半虚跪在猪身上,双手抓住猪裆下的睾丸或卵巢,捏住,再腾出右手,抽出刀。劁猪刀头有半个鸭蛋大小,眼镜蛇头一般,呈三角形,顶尖和两个边是锋利的刃口,用来划开猪的皮肤,后面有个手指长的把,末端带个弯钩,用它钩出猪肚里的“花花肠子”,然后缝合就算劁了。前后也就几分钟,之后擦手结钱,骗腿上车,“吱溜” 一声,没影了。
至于劁下来的“猪睾丸”,有的被劁猪匠顺手拿了去,积少成多,成为一碗大补的下酒菜。有的被主人要了去,放锅里蒸熟,给男人吃,说是吃啥补啥。也有的被劁猪匠一挥手,将两颗玩艺儿抛到猪圈的屋顶上,据说这是传统,名叫“高升”!
三
一个时期以来,我写了一系列乡土题材的文章。许多朋友问我:农村有那么可爱吗?我说是的!可同时我也深知,农村之所以可爱,恰恰是因为它的“可恨”。
我们都知道,按照辩证法,任何事情都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对此,那些“沾上毛比猴都精”的城里人会专挑好的一面干;而傻了吧唧的大马村人则是好坏一起来。
比如,针对谯猪骟马这件事就是这样。
那年头,农村抓计划生育工作是这样的:一开始是动员妇女“上环儿”,后来又号召男人“结扎”。这本是好事儿,计划生育本就是男女双方的事,不能让妇女独自承担。后来也不知怎么搞的,村里竟传出:所谓男人结扎,就是把男人给骟了。我靠!这还得了,这谁还愿意去?当村中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吕桂明结扎完回村之时,大家看他的眼神与慈禧看李莲英是一样的。
这是负能量的一面,当然,还有“牛×”的一面!
那时,村中一个二流子黄宝路。好吃懒做,快四十了也娶不上个媳妇。一天中午,他在庄稼地里干活,忽然发现村里的姑娘春英儿正在地里拔草。看四下无人,顿生歹念。将春英扑倒愈发兽行。春英儿大叫惊动路人.....黄宝路被抓。
公审大会就在村中举行(那年头流行这个做法),黄宝路被叛五年。老支书黄祥觉得:这是个普法的好机会,公审大会后,他决定就此召开村民法治现场会。
按照事先的设计:他先发表演讲,最后环节与群众互动。他说:对于这些不法之徒我们应该怎么办?
群众必当振臂高呼:严惩法办!
一切安排的都很完美!
可谁知哪天他说完此句:我们应当怎么办?!
群众却一口同声地大喊:谯了他!
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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