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金娣:三月二十 | 品读
朱金娣
立春了,惊蛰了,春分了……老农指蘸吐沫,眯缝双眼,翻看黄历,一页,又一页。三月二十,一年一度的集场,一天天近了。
“打了春,赤脚奔”,春之初,农人的期望过于殷切了些。“三月三,冻得老鬼把眼翻”,经历了几次倒春寒,感叹又不免夸张了些。三月二十,禾苗敞开了绿油油的怀,“呼呼”地往壮里头蹿,油菜青青的嫩荚在风中招摇显摆。三月二十,气候好得没话说,不冷也不暖,趁着闲,赶集场咯!
三月二十集场,准确地说,是麻布桥集场。麻布桥,一听就是个有故事的地方。据传,从前村两岸为江所隔,交通不便,无奈造桥的经费不够。北岸有个寡妇,以纺麻织纱为生,她带头捐献出自己织纺积存的麻布,用于造桥,村邻为之所感,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很快聚齐了经费,桥终得建造。为表感激,人们称这座桥为“麻布桥”,桥两岸的庄子也就因桥而得名了。
我家住栾家荡,与麻布桥隔了四五节田远。栾家荡,被九曲十八弯的龙儿河环抱,也就三四十户人家,庄中间还分流出一条小河沟,似慈母的臂弯,左揽河东,右抱河西。周边的大庄都是连成片的,栾家荡被河水和农田所抱绕,独成一小村,被大庄的人笑称为“小台湾”。
与栾家荡离得最近的,就是麻布桥了。西边和北边庄上的,近的王家庄的、陆家庄的,远的史家庄的、波斯庄的,到麻布桥来赶集,必要经过栾家荡。三月二十,栾家荡庄前人来人往,笑语欢声,哪有一点“小台湾”的孤寂啊?
父亲最喜欢热闹了,无事时还常邀三五好友推杯换盏,更何况是三月二十呢——总得有两三桌吧。父亲呼朋唤友,那笑语响亮亮钢蹦蹦的,抛出去,一砸一个坑。
母亲和祖母在厨房有条不紊地忙。一个择菜一个淘米,一个烧火一个掌厨。办个三五桌菜,她俩总能应付自如。
远亲近友,大多是相约而来,也会有不请自来的。有年三月二十,一不相识的老人摸上门来,他说自己是西边刘家厦的,与我家是血亲同宗。祖母热情地迎他入屋,倒茶拉呱。许多的故事已被老祖宗给带走了,那有什么关系呢?今天的天气,明天的收成,总是共同关心的话题吧。第一碗饭,祖母是盛给这位老本家的,他端着饭碗不肯上桌,说真香啊,你家这饭,不搭菜也能吃上两大碗。祖母笑,每个褶子里都洒满碎金般的阳光。
祖母是个小脚奶奶,“捧着小脚摇一摇,眼泪淌了两大瓢。”从苦难中走过来的祖母,却披了一身的阳光,沾了一身的花粉——站在她身边,你能触摸到阳光温暖的绒毛,能闻到花粉香甜的味道。祖母总笑嘻嘻的,对所有的人。那时,常有上门来讨饭的,祖母从不让人家空手离开,或盛一碗饭,或搲小瓢米,家人不穿的旧棉衣,连同一脸暖暖的笑容,一起送给了人家。老年,祖母的听力不大好了,你跟她打招呼,她可能听不清,但她看着你笑的眼神,让人觉得:你的每句话她都听进心里头了。
中饭后,客人大多去了集场,我们这些小孩也跟了去。我们如一只只泥鳅,在人流中穿来挤去。人真多啊!真好玩啊!各种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把我们的视线黏住了。直恨自己怎么就只有两只眼啊,再长出三五只眼来也看不够的啊!一个集场跑下来,个个汗批批的,集场的两头分明就是两个季节啊,进去时毛线衣格格正正穿身上,出来时个个剥得只剩贴身小褂了。
祖母和母亲一般待第二日下午才逛集场。在这群气定神闲、从容自若的农妇面前,商贩的价格“傲”不上去的。一只钉耙,一顶草帽,几段米藕,祖母和母亲总是有收获的。
客人散去了,集场散去了,祖母和父亲也先后散去了。
母亲已七十五岁了,不再是那个把三五桌酒办得笃笃定定的人了,办个一两桌也会成了母亲很大的“心事”,头天晚上会愁得整宿睡不着觉。其实,真有个三五桌,哥嫂们总会回来操办的,母亲只需打打下手。
又一个三月二十要到了,母亲欢喜得很。大孙媳妇的预产期在三月二十前,小孙媳妇也怀上了,母亲要升级做太太,有得重孙抱了,怎能不欢喜!
作者简介
朱金娣,扬州江都人。读书,写字,养花,穿自己做的衣裳。认认真真做事,简简单单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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