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诗画|北宋名家(六)豁朗未足誉,劲骨攫山魂

绰号往往带有调侃之意,为与你熟悉的人们所使用,通常取自你本人的外貌、特长与性格特点。

在北宋时代,有一位山水画家的性格,后世对他有出奇一致的评价:郭若虚在《图画见闻志》记载到他:“性温厚。”《宣和画谱》中记录:“蔡卞尝题其画云:‘关中人谓性缓为宽,中立不以名著,以俚语行。”元代夏文彦的《图绘宝鉴》补充到:“嗜酒落魄,有大度,人故以宽名之。”汤垕的《画鉴》说:“以其豁然大度,故以宽名之。”

因自己的绰号而被人铭记的山水画家,画史上可能只此一位,他就是范中立,被后世尊称为范宽。

宋 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

北宋早期的画坛,似乎都是笼罩在李成的风格之下。《宣和画谱》中说他:“始学李成”,但是他并不泥古于李成山水而不前,马上就“即悟,乃叹曰:“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诸物也。吾与其师于物者,未若师诸心。”

于是舍其旧习,卜居于终南、太华处巖隈林麓之间”。他终日与山林丘壑为伴,汲取“云烟惨淡,风月阴霁难状之景”,默默地把自己的心灵与自然世界“神遇”,将感受寄于笔端,把山水空间与自己的理想追求一起,超脱于生活的现实性。

所描绘的千岩万壑,使观者仿佛置身于“山阴道中”,虽然在盛夏,但“凛凛然使人急欲挟纩也”,将山石的自然气质传神地进行表现。

这样的创作观念与经验,在北宋初期的山水画中,已经逐渐蜕变成熟,画面意境从寄托宗教性的圣境仙山的母题上,完全地变革成为抒发诗情画意的山水空间。画面中的山石具有了拟人的意涵,作为人的精神象征而存在,故而范宽笔端下的山石,是略带有自然的野性与狰狞。正因为他生动而忠实地记录了内心的山水世界,他的风格也与李成山水截然不同。

宋 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

北宋的韩拙在《山水纯全集·论观画别识》一篇中,描述了他和王诜一同观看范宽和李成作品时的感受:“偶一日,于赐书堂,东挂李成,西挂范宽。先观李公之迹云:李公家法,墨润而笔精,烟岚轻动,如对面千里,秀气可掬。次观范宽之作,如面前真列,峰峦浑厚,气壮雄逸,笔力老健。此二画之迹,真一文一武也。”

师自李成与荆浩的范宽,在山中观奇胜后而得道,风格中的“武”是“落笔雄伟老硬”的外显,这得于对山林骨法精髓的理解。

最终他在北宋早期,成为与关仝、李成并驾齐驱的先行者,被公认为北宋三大家,一度出现了“关陕之士,惟摹范宽”的热潮。赵孟頫称其“画山,皆写秦陇峻拔之势。大图阔幅,山势逼人,真古今绝笔也”。

在五代军阀割据的战乱时代,大量的文人士大夫为躲避乱世兵燹,隐居深山,山水画的核心便一直伴随着对于隐逸的向往与追求。

但随着北宋初年民生趋于稳定发展,商品经济繁荣复苏,商贸加深了各地间的联结,行旅的需求日渐兴起,画家们也借由世俗间行旅活动的流行,表达了新的时代题材,当然笔下的画面空间不是对这样特定景观的写生与复制,而是着重表现人身处自然中,对自然中所蕴含的精神的再发现。

宋 范宽《溪山行旅图》(局部)

范宽曾作了一幅我们现在称为《溪山行旅图》的古代巨幅山水,有的学者认为其画上的款识为伪款,但其风格与艺术性,当为北宋时代范宽风格的杰作无疑。

画中山顶层峦叠加的密林与山中溪流边的落石,符合北宋的米芾描述范宽构图上“山顶好作密林,水际作突兀大石”的特点,近景盘延在山石上的双钩夹叶的树林根部,也符合刘道醇《圣朝名画录》中对范宽“树根浮浅”的记录。

画面中如同纪念碑一般矗立的主峰,是画面的主角,左侧横出画外的低耸山头,凸现主峰的空间远近,画中一条飞瀑在主峰上切割出一条丘壑,画面右下方近景刻画了走出密林的行旅队伍,拉近了画面主题的现实性,淡墨重墨的交互皴擦,增强了“如行夜山,黑中层层深厚”的视觉感受。

旅人队伍的描绘对画面起到点睛的作用,又与高高耸立的主峰,形成崇高与渺小的对比,这样的渺小,又借由密林深处隐藏的庙宇楼阁得以强化,似乎同时也提供了一处供人仰望主峰与飞瀑的最佳观景位置。

通过画面中具象的表现引导观众与自然世界互动,画中的情节与趣旨虽平淡不奇,其气韵虽然出于物表,不资华饰,画虽为山石,画的却是内在的骨与魂,传递出一种解衣磅礴,无往不复的气质,深刻的震撼人心。

这可能便是《溪山行旅图》被称为宋画第一神品的原因,范宽实为画史上的真画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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