犁尖上的回忆
犁尖上的回忆
原载于《农村青年》2021年第4期
文/秋 石
在故乡,老屋、畜口、犁铧、庄稼,是父亲一生的守望。
当春暖乍寒,茫茫旷野露出鹅黄色,父亲照例起得很早,开始鼓捣他的犁。一张透出古铜色的犁,弓着身子,以匍匐于大地的姿势,伫立于父亲的面前。父亲眯缝着眼,端详着犁,然后用一块油布,不厌其烦地擦拭着犁,犁被擦得锃亮。接着,父亲又拿起斧头,小心翼翼地敲打着犁头、犁耳及犁上的附件,瓷实了、妥帖了,父亲才放心地扶着犁梢,像抚摸着心爱的孩子那般。
转眼谷雨,父亲蹚着湿漉漉的露水,牵着牛,扛着他的犁,下了田。此时云雾在山腰、在村庄的上空缭绕。田野里,紫云英开得正盛,如云的紫色花漫过层层叠叠的梯田。父亲让健硕的牛吃了个饱,开始下犁。犁从大田的中间划过,一垄垄冒着白色水汽的泥土,翻卷着浪花。“哗哗”的水声、牛的反刍声以及父亲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田地里的犁,滑行自如,一圈又一圈。父亲鼻翼翕动,神态安详,似乎看见一浪浪乳白色的稻花扑面而来,在他那褶皱的脸上也掠过一抹暖色。
待霜降了,地面白茫茫一片。新栽的油菜蔫着的叶子上,也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霜。麦子刚刚拱出地皮,田野归于沉寂。田鼠不见了踪影,一群山雀肆无忌惮地在柿树上啄食“红灯笼”。
太阳暖洋洋的,父亲也闲下来了。他面露喜色,要给犁上一层桐油,再趁着日头晒,晒出桐油的香味。父亲觉得,桐油是大地的底色,上了桐油的犁,才能犁出熟稔的年份。
农谚说:“冬天手不闲,春天吃不难。”漫长的冬天,“铸犁头”在故乡已成为一道独特的农事与风景。
一行人,挑着担子。“铸犁头啰!”地道的方言,立马引来一群围观的人。接着,便有三三两两的汉子,陆陆续续地拎着锈蚀、或损坏的犁头、犁耳,哐当一声扔在地上。
就这样,有人迅速支起炉子,用耐火泥糊起炉子里的内胆;有人砸起废铁,噼里啪啦的声音格外刺耳;有人蹲在地上,耐心地用刮刀修补豁口的模具;有人架起一人高的风箱,很快炉子里就蹿出通红的火焰。
也就半小时光景,一炉铁水沸腾着,吐着殷红的火舌。泥瓢中,滚烫的铁水哧哧地冒着热气,流入模具中。只半根烟的工夫,模子里的犁头、犁耳逐渐褪色。“哧”一声淬火,一股白烟袅袅腾空。敲去毛刺,新铸的犁头、犁耳散发着烧焦的泥土味,被铁丝贯穿着,哐当哐当地响着,逐渐消失在狭窄的巷弄中……
一晃十多年未见着犁了,血脉相连的犁,湮没于现代农业的机械轰鸣声中。犁,在故乡摇摇欲坠的老屋里,在我生命的谱系里,已经锈迹斑斑,像一声遥远的叹息。
一张木爬犁,就是一部农耕史。而犁,似乎永远弓着身子,匍匐于大地……
来源:根据《中国文化报》报道摘编
终审:蔺玉红
审校:李志国 刘朱婴
编辑:胡晓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