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瘾少年与电竞选手之间隔着一个“劝退大师”?
△ 《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0)》显示,“游戏玩家”是17.2%的未成年人未来想从事的职业,超过科学家、医生、企业家等职业。(受访者供图)
本意在挖掘电竞苗子,却使不少“热血”青少年止步于此。但我们对于青少年的关注不应该止步于此。
趋之若鹜与“百万分之一”
谈到因这项业务走红,侯旭说自己“无心插柳”。三年前涉足电竞培训时,他设想的业务模式是给合作的电竞俱乐部筛选青训苗子,就好比办一所足球培训学校,看哪些孩子有可能成为足球运动员。但他后来发现,参加培训的孩子往往自诩“打遍学校无敌手”,想通过短时间培训变身电竞职业选手。把孩子送来遭受“技术毒打”的家长越来越多,劝退业务反而成为主营业务。
劝退原理比较简单,先让孩子在3个月短训中找到和职业玩家的差距——训练方法模拟俱乐部,但强度有所减小:上午针对学员弱项进行重复性练习,下午打团队对抗赛,结束后教练做复盘总结。
△ 国内LOL项目的知名战队之一RNG,每年组织一期电竞体验营活动,图为高强度训练下的日程安排表。(图片源自网络)
侯旭每年招100多个学员,13至18岁的青少年占90%,最后的劝退率达到95%。究其原因,进一步认清自身水平和职业选手选拔苛刻兼而有之。
“电竞游戏本质上像一个随时随地都在做决策的选择题,靠出色的视觉捕捉能力选出最优项,反应时间精确到毫秒。”侯旭并不想泼冷水,他想让孩子们意识到打职业赛和日常娱乐有本质区别,不仅要求技战术水平极佳,还要经历层层筛选——首先是专业培训,再到职业俱乐部青训队,最后才有可能打职业赛,“成为职业选手的几率在百万分之一。”
iFTY俱乐部经理、“绝地求生”项目PUBG战队负责人张春天“求贤若渴”,但在选人时近乎苛刻:俱乐部每两三个月组织一期青训营,基本上只邀请“天梯排行榜”的前50名玩家,经教练团队和数据团队评估后,技战术水平超群且心理素质高、团队意识强、沟通表达能力好、处在20岁左右黄金年龄期的才有机会被慢慢培养成主力队员。张春天坦言:“差不多每期都是无效筛选,选不出来才算正常。”侯旭也曾给某俱乐部推荐过几个技战术水平在线的孩子,最后都因不同原因被刷下。
有人质疑,仅用3个月判定孩子适不适合打职业未免有些武断。全国体育运动学校联合会科技体育分会副会长李季涛和侯旭一样认可“天赋说”,“如果玩了一两年还是‘白银’水平,基本上可以放弃这条赛道。”张春天也直言,孩子是否有天赋甚至不需要培训机构来判断,“如果真打得好自然会有俱乐部上门挖掘。”
“劝退只是一次试错和揭露”
近几年,随着游戏的普遍电竞化和易上手化,大多数孩子从曾经的练级网游转向电竞游戏。李季涛较早从事电竞教育,目前在网上已免费为近4000位家长做过咨询,接收到的问题都是诸如“家里有位网瘾少年怎么办?”“孩子不想上学,该不该支持他玩电竞?”等等。
成都的何女士告诉《中国报道》记者,2018年把儿子送到侯旭那里是想“让专业机构把他淘汰掉”,但因为水平有所提高现在每周末还在继续训练,自己也转而支持儿子打职业赛。
侯旭坦言,那些被劝退回去的孩子值得引起更多关注,劝退业务所能操作的空间其实非常有限。
“比较明显的特征有厌学、孤僻、拒绝交流,只是程度有别。我们最大的价值在于帮助家长找到症结——或是亲子关系恶劣、或是学校教育缺位。”侯旭表示。李季涛也指出,劝退只是一次试错和揭露,很多孩子退出训练营后依旧靠游戏度日,“根源在于出现了移情,只不过移情的对象恰巧是游戏而已。”
问题或将长期存在,劝退业务的市场需求还在释放。侯旭担心的是,如果有越来越多的培训机构为迎合家长需求、打着劝退的名义敛财,事情将变得复杂。
据他介绍,目前市面上主要有四类相关机构:专业的电竞训练营、民办类教育机构、心理咨询机构和并未完全消失的暴力戒网瘾中心或学校。侯旭觉得目前突出的问题在于,一些以学历为卖点的民办类教育机构招生能力很强,但师资力量堪忧——“大多没有教师从业资格,有的以拿过边缘奖项的退役选手为噱头,更像是把学员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大型网吧。”
尚无明确市场准入规则的情况下,李季涛提醒家长要多考察、多咨询以提高辨识力,不能过度迷信品牌包装。“更理想的是,不要把孩子当成商品、寄希望于外力填补情感缺失,其实很多问题通过学校教育和家庭教育都是可以很好地解决的。”
行业发展还需“正规军”
△ 沈阳城市学院新闻与传播学院于2019年开设电子竞技类选修课,图为某教师在电竞实训室为学生们展示各游戏平台的直播内容。(图片源自)
事实上,电竞劝退业务的兴起,一方面凸显出电竞快速发展和社会对电竞的认知之间存在差距,另一方面表明人们尚未意识到电竞行业人才缺口大这一事实。
我国为电竞“正名”有清晰的时间线:2003年,国家体育总局宣布电子竞技成为第99个体育项目;2016年9月,教育部将“电子竞技运动与管理”列入增补专业;2019年4月,“电子竞技运营师”和“电子竞技员”被人社部纳为新职业。
侯旭认为,至少在被正名后的前十年,公众认知里的电竞等同于游戏,是“电子海洛因”和“洪水猛兽”,其所蕴含的竞技精神没有被充分承认。“很多传统体育项目脱胎于游戏,电竞和它们一样都选拔更高、更快、更强的人。”李季涛希望家长能主动丰富知识,而不是把所有罪责强加在不甚了解的电竞游戏和电竞行业身上。
人社部公开数据显示,我国目前正在运营的电子竞技战队(含俱乐部)有5000余家,电子竞技选手约10万人,电子竞技员的整体从业规模超过50万人,电竞行业未来5年人才缺口巨大。
“不一定非得是职业选手才算参与电竞。”张春天称,因天赋有限而被劝退的孩子,还可以从事赛事组织运营、直播、解说、数据分析、视频制作、粉丝维护等“泛电竞”工作。“也不应把目光局限在俱乐部里。”张春天战队的幕后团队仅有10人,“轻资本运营下,很多俱乐部选择把业务外包给别的公司,这些公司都很缺人。”
《中国报道》记者在采访了多位电竞培训机构负责人后了解到,他们也会把学员往上述岗位引导,并开设针对性课程。但在李季涛看来,人才很难诞生在良莠不齐的培训机构,而应承载在高等院校的电竞专业当中。张春天表示认同,培养“正规军”是人才布局和人才积累,更能弥合公众对电竞行业的认知差异。
2017年,中国传媒大学、四川电影电视学院、上海体育学院等多所高校相继开设电竞专业,方向涵盖电竞管理、电竞解说、电竞运营及赛事等不同领域。第一批毕业生将在今年走出校门。
针对最近“首批电竞本科生几乎没人从业电竞”的微博热搜话题,受访人士都没有表现出惊讶。他们认为,“教用差异”在另外一些技能型专业中也有体现,不过由于电竞行业太新,学校在专业设置、教学体系、师资队伍和培养计划等方面的建设和完善上尚未更好契合市场需求,行业也没有做好迎接准备。
张春天则结合招募经验给出了自己的解释:电竞行业曝光量大,因此容错率也更低,“我们更青睐有相关娴熟技能的‘即插即用’型人才,而不是新人或电竞专业刚毕业的大学生。也许再过几年这个行业发展更壮大的时候,我们会像互联网大厂一样把人招过来慢慢培养,但现在还没到这个阶段。”
撰文:《中国报道》记者 陈珂
责编:何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