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处疗心

独处品味，无味中有意味。林则徐有联云：“春气遂为诗人所觉；夜坐能使画理自深。”独处疗心，休整人之疲惫。张大复《此坐》云：“一鸠呼雨，修篁静立。茗碗时供，夜芳暗渡。又有两鸟，吚嘤林外，均节天成。童子依炉触屏，忽鼾忽止。念既虚闲，室复幽旷。无事此坐，长如小年。”

创作之事，还是少交流为好，更忌拉帮结派，酒食征逐。写作即守护孤独，水流云在，月到风来，茅檐外，忽闻犬吠鸡鸣，恍似云中世界，竹窗下，惟有蝉吟鹊噪，方知静里乾坤。纳博科夫说：“作家最好的派系就是孤独。”吴冠中反对拉帮结派：“美应该是个人的，艺术怎么能‘派’呢？它是很微妙的一种个人感情表达。”齐白石论画：“夫画道者，本寂寞之道。其人要心境清逸，不慕名利，方可从事于画。”席慕容则诗意地说：“在这人世间，有些路是非要单独一个人去面对，单独一个人去跋涉的，路再长再远，夜再黑再暗，也得独自默默地走下去。”独处还意味着放弃交往，周国平说：“人们往往把交往看作一种能力，却忽略了独处也是一种能力，并且在一定意义上是比交往更重要的能力。反过来说，不善交际固然是一种遗憾，不耐孤独也未尝不是一种很严重的缺陷。”

创作如此，读书亦然。张岱《天下最乐事》云：“陶石梁曰，世间极闲适事，如临泛游览，饮酒弈棋，皆须觅伴寻对，唯读书一事，止须一人，可以尽日，可以穷年。”

读书如此，行游亦然。早年走万里路，多借助公差的顺便。一人登泰山，刻石处反复琢磨，古松侧立身听涛，茶棚小憩与老妪闲聊，汗流浃背时裸裎上身，走走停停，与浮云同卷舒，去与留，何曾有过牵挂，趣在阿堵中，竟日忘劳顿。千古幽思可借抒发，一时寂寞不觉袭来，严复《天演论》自序云：“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泰山的悬想，维度更在二千年以远。后来结伴再次登临，你有兴趣，众人无感触，除了拍照，还是拍照，游兴为之索然。归有光也喜独游，其《归程小记》云：“予每北上，常翛然独往来。一与人同，未免屈意以徇之，殊非其性。杜子美诗：‘眼前无俗物，多病也身轻。’子美真可语也。昨自瓜洲渡江，四顾无人，独览江山之胜，殊为快适。过浒墅，风雨萧飒如高秋。西山屏列，远近掩映；凭栏眺望，亦是奇游。山不必陟乃佳也。”

李碧华《诱僧》中有段话：“火那么壮大，水却熄灭它。水那么壮大，土却掩埋它。土那么壮大，风却吹散它。风那么壮大，山却阻挡它。山那么壮大，人却铲除它。人那么壮大，权位、生死、爱恨、名利却动摇他。权位、生死、爱恨、名利那么壮大，时间却消磨它。时间最壮大吗？不，是‘心’。当心空无一物，它便无边无涯。”夜静春山，空谷传响，长烟一空，皓月千里，泰戈尔的叙述是：“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

任台湾大学校长的傅斯年曾讲过一句名言：“一天只有二十一个小时，另三个小时是用来沉思的。”后来台大建了“傅钟”，每日鸣二十一次。沉思是一种反刍，消化着喧嚣与烦躁，独处中守护宁静，还原自我，让灵魂歇脚。独钓寒江，岂止为了那条鱼，独立寒秋，不知因了哪颗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