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辉明:弹子石崽儿的野趣二

弹子石崽儿的野趣二

文/王辉明

有段时间,社会上忽然兴起了钓鱼热。钓鱼的人多了,鱼塘也如雨后春笋冒出来,市区堰塘少,有人甚至租了学校的游泳池来养鱼。一个小凼凼,几百斤鱼倒下去,挤匝密匝,水浑如汤,鱼冒出水面透气,唼喋有声。即使不挂饵食,抛只空钩下去也有鱼来咬。捉鱼真的是捉到手软。回程车上,一个二个的桶儿都满实满载。钓累了,坐在遮阳伞下,把钓钩悬在水面上,看着仰起的一群鱼嘴,心想这哪是钓鱼。

这当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钓鱼,而是因为业务,你请别人,别人请你,坐在你身边的大都是毕恭毕敬请来的客人,你对他们有所求,或为了答谢他们。钓完鱼就吃饭,钓鱼的地方就有吃的和玩的地方。后来看到更多现象,相比之下,当年钓业务鱼还算是有人情味的了。

不过,这样的鱼钓几回就兴味索然了。除非你真的是贪得无厌之人。

最是怀念以前那些在天然水塘悠闲地钓野鱼的日子。即使在没什么鱼的大水井学钓鱼时,独自一人站在细雨中,浮子在水面半天一动不动,也仍然其乐无穷。

大水井就在窍角沱中学校后门外,路边堡坎下一大片菜地的中央。有条宽大的碎石板路沿中学院墙往右到老建设村。小瓦笊壁粉墙,横竖十几栋连排平房,好多都是窍角沱二号院子搬上来的。二号院子就在江边,人们习惯了在长江担水。搬到坡上来的头几年,找不到饮水,仍然天天下河。河水时清时浊,无论清浊,挑回来,都必须放白矾澄清,再将清水倒进缸中。白矾就是明矾,吃多了,痨肠寡肚。

老建设村,新建设村,老劳动村,新劳动村,村落陆续兴建,人口越聚越多,吃水终于成了大问题。裕华纺织厂就在菜地中央挖了这座大水井。青石修砌,四四方方,井宽十多米,沿宽一两米,有青石台阶宽一米多,一步一步插入不知深浅的水中。

大水井太大,大得更像是一口池塘。跟所有的水井一样,大水井没有盖子。也跟所有的水井一样,敞着就容易出事。不久,大水井果然发生了一件水井常会发生的事。

记得当时来了很多人,把井水都淘干净了。也让我们看到了不知深浅的大水井,其实并非深不可测。井底都是黑色的淤泥和乱石头,一撮箕一撮箕地掏挖出来,堆在旁边的菜地里。

井底井壁都喷洒了药水,然后再蓄水。水满后的大水井,又让人摸不清深浅。

井水蓄满了,事情也过去无痕,但人们仍然忌讳,不愿意再吃大水井的水。再无人来挑水,大水井即如废弃。渐渐,就成为居民和农人洗衣洗菜之处,变成了一口真正的池塘。天生地养,水中还长出了小鱼。

我就是在废弃后的大水井学的钓鱼。下雨天,这里非常安静,四周都是菜地,马路上过往的车子也很少,有时有四五个,有时只有我一个人,斜风细雨,站在宽宽的水井石沿上,用实心竹巅子学钓小䱗䱗(读参)儿。

会钓鱼前只会漉鱼,用撮箕在溪沟漉,用玻璃瓶子在消防池漉。

上大佛段派出所的梯坎右侧,壁立的石崖之下原来就是一个大消防水池。

水池是在石崖上凿出来的,不知是取石料留下的石塘口呢,还是专门为救火蓄水凿的池子。有如一口大堰塘,里面是壁立的石崖,外面平街。顺街却挡着一道影壁,只顾在街上走的人看不到水池。所以,虽然在大街边,却十分幽静。知道的人,从影壁背后可以进去。水池另一边有一栋很漂亮的房子,穿斗结构,一楼一底,山墙檐下,阶沿外就是水,隔窗有一丛芭蕉,雨天可推窗凭栏,静静地听雨打蕉叶,赏水面的点点涟漪。

广口玻璃瓶中放几粒白米饭,绳子拴好沉下去,过一会儿再提起来,瓶子里就游动着几尾银亮的小䱗䱗儿,有时还有白色透明的降落伞鱼。

在这里漉鱼还有意外收获。影壁对面是街上最大的国营餐厅,至今仍能记起那蒜苗炒回锅肉的香味。

蛇田沟的实心竹,除了粘蜻蜓,还可以钓鱼和刷䱗。

弹子石大佛段的人喜欢钓鱼,附近农村有好几个水库和堰塘,还有一条大江。

钓鱼先要有渔具。哪像现在,走进渔具商店,只要肯掏钱,要啥有啥,分分钟全副武装。

小时候,钓鱼都是自己做渔具,除了鱼线和鱼钩。鱼竿用竹子做,两节斗或三节斗。

蛇田沟出实心竹,岸边崖上,一丛一丛的,纷披葳蕤如月光下的凤尾竹。实心竹韧性弹性都好,砍来做钓鱼竿上面那节巅子最佳。

掀起衣襟,把父亲的钢刀别在腰上,再放下衣服遮住。

钢刀有手柄,柄是黑色,刀身也发黑,半月形略弯,刃在弯里边,刀背厚近半公分,握在手上,沉甸甸的。

在一处幽静的山湾砍实心竹,还以为没人看到,不料却早被在坡上种庄稼的瞄见了,就等我们动手砍竹子。正挥刀砍下,突然就听到有人喊:逮到!逮到!一时间,寂静的山坳四面都在响应。我们几个立即拔腿就跑,在围捕中左躲右闪夺路而逃。结果,人跑脱了,钢刀永远留在了蛇田沟。

我们这里不出做筒子的竹子。实心竹只能做巅子。巅子是上面一节,筒子是下面那一节。钓鱼时斗上巅子,不钓了,取下巅子装进筒子。

但我们这里有种四季豆,叫占占四季豆,牵藤藤。以前那种不牵藤的叫矮子四季豆或抱鸡窝四季豆,占占四季豆嫩一些。占占四季豆当然得插占占,春夏都在菜地里,一窝插两三根,下面分开,上面交叉。四季豆顺着占占攀援。占占就是竹竿,粗略拇指大小,笔直,两端大小均匀,节疤又长。

大都是白天先踩点选好,就在窍中后门外那些菜地里。晚上再悄悄去取。

夜色已经昏暗,我们看不到别人,当然别人也看不到我们,还是要小心地四处张望,静静地听周遭的动静,没响动了,窜进菜地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起占占就跑。

回家把钢钎烧红了,立即插进竹筒里,捅掉竹节疤,一时间青烟直冒,哧哧有声。如果嫌占占有一点弯,还要生个小炉子,在碳火上边燎边转,冒油了软了才能校正,然后打湿毛巾按上去,白汽腾起,嗞嗞作响,这叫定型。

筒子的顶端要密密地缠一节线涂上清漆防裂,底部做个木塞,巅子装入后,楱上木塞。

在堰塘钓鱼,我没得经验,没得耐心,当然也没得运气。每次跟德全发展他们出去,就只钓得一匹小鲫鱼,一条小䱗䱗。我以为都跟我一样,用白饭钓。后来才知道,别人做饵料是花了功夫的。喂窝子的,香味能把鱼逗拢来,钩上的鱼饵除了蚯蚓,早就不用白饭了,而是新干胡豆在锉刀上磨成细粉,还加入香精,调得软硬合适,钩在饵料上轻轻一刮,就成了。

钓不到,也就不喜欢钓鱼了,却喜欢在堰塘边看别人钓,还喜欢在河边钓䱗子。

钓䱗子最好的地点当然是大佛寺外面的鹅卵石河滩了。江水忽然遇浅,水浅则流激,水却奇怪的澄澈见底。可以清晰地看到逆流而上的白䱗子一群一群的涌来。时而有一群纤夫拖着木帆船上行,鱼群受惊,哗地散开……

看见䱗子一群一群的翻腾,站在岸边的人一阵激动。

䱗子大的六七寸五六寸,小的两三寸,银鳞细小,头尖身窄如一把刀,在水中成群结队,总是逆流而上,行动迅捷。一群涌来时,只见密密麻麻一大片,搅得波光粼粼银浪翻腾。正因其银亮,在水中翻白,所以我们也叫它白飘䱗。

白飘䱗其味鲜美无比。不过,出水却活不长。

春二三月,天气乍暖还寒。江水清澈,波光粼粼,正是钓白飘䱗的最好季节。每年的这个时候,大佛寺外的鹅卵石河滩上就站满了钓鱼的人,脱下胶鞋,赤着双脚,大半个上午就伫立在寒冷刺骨的江水中。形成长江边一道奇特的风景。偶尔有大轮船驶过,船上的人就蜂涌到舷边,凭栏眺望临近重庆码头的第一抹风光。

在江边钓䱗子不叫钓,叫刷,刷䱗。因为不是钓鱼常用的垂钓。不用坠子,只用四五个鹅毛梗浮子。江边风大,鱼线轻若游丝,不用坠子根本扔不出去,只能刷出去。

刷䱗子的全部技术也都在如何把鱼钩甩出去。细竹尖子做的鱼竿在空中划一个圈,借助惯性把细若游丝的鱼线兜起,顺势呜儿的一声就把钩甩出去了。

甩的方向是自己的上游。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浮子顺水而流,在波光粼粼的水中载沉载浮。突然,浮子往水里一钻。心中惊喜,手腕随之轻轻一抖,鱼竿尖往上一颤,鱼线一扽,一条银鳞闪闪的白飘䱗就钓出了水面,活蹦乱跳。

䱗子吃活食,最好的饵是活蛆。

从街口出去,往上走碉堡村下山到江边,路边菜地有粪坑,很容易找到蛆虫。当然,高雅之士洁癖之流是不屑不愿抑或不敢下手的。也不是用手捉,而是用竹筷拈起来放在竹筒中。到了江边,倒在河沙中裹几下,肥蛆就白白生生的干净。

鱼钩穿在蛆虫尾部厚实处,蛆虫仍然鲜活,在清澈的江水中左右扭动,其诱惑力䱗子无法抵挡。

钓到䱗子取下来,喂进腰间笆篓里,满手是银细鱼鳞,但千万不要在河水中洗。䱗子嗅觉灵敏,闻到这味就逃之夭夭了。

现在已经很少见到这种成群的白飘䱗了,且出这种鱼的季节,正值长江禁渔期。因此,刷䱗就成了绝响,留在刷䱗人的记忆中。

作者近照及简介:

王辉明,1953年生人,长年居住在重庆南岸区弹子石,曾在《重庆日报》《重庆现代工人报》《南山风》《火花》《重庆工人作品选》《山西青年》等报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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