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向阳 | 王 庄 醒 来

王 庄 醒 来   

文|熊向阳

一阵风如此的美妙，催促几声鸟叫，王庄就醒来了。

准备收了苏麻离青的奇特花雅画盘；一群又一群的麻雀扑楞楞，梭子一样，带着秘咒钻向天幕；丝丝霞光，透过一样闪亮的云层，洒在弯曲的小路上；黑白的褐色黄土地上，牛羊像云朵飘逸到村庄南边的北大沟。

田野上，溪沟边，踏踏实实的脚步，如莫名其妙的音符。跟着一起合声的，需要你仔仔细细倾听品味，有莫扎特的罗曼蒂克，那是蟋蟀谈恋爱的弦子；有贝多芬的命运狂想，那是秋天里的蚂蚱做最后的挣扎；有天鹅湖的魅力，那是狗尾巴草在显摆；有绿野仙踪的绝妙，那是小孩子们满山遍野的笑。

通往集镇的唯一小道上，人影开始晃动，交错之处，招呼着土腥味的话语：

——去哪儿里

——赶集

——弄啥家伙

——逮个猪娃，买棵树苗，扯点塑料纸儿护窗户

——你揍啥里

——上潦河卖绿豆，称狗肉，瞅瞅有没有牛笼嘴儿

——中，中

——麻利去吧

——中，回来到屋喝茶再拍

——中

河水一样安静友善，树影的明亮与黑暗，随人与牛的喘息声，四起的灰尘，以及车轮的吱吱嘎嘎而远去。来点雨，就是泥巴粘轮子，跑不动了，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要是在深秋，会时不时从蓄雨池上袭来阵阵白雾，随风散在这里，有了仙境般虚幻的意思。那就有太白兄在沙河桥上遥远仰望，衣袂飘飘，沉吟片刻，就慢慢的饮了挂在腰间的半壶烧酒，驱走一些寒意，来了脾气，就开始左手指东，右手半空中划圈儿，指指点点，嘴里神神叨叨着河水一样的诗句，来来往往的雾气儿，增加了魅惑，就直径径的，缀化土地青空。

这时候站在桥上的人除他没有别人，多半有急着赶路的人，把鞭子高高扬起来，抽着老实巴交，低头卖力前进的牛，坐在架子车的一边，裹紧了衣服，抽着长杆儿的旱烟袋，回头看一眼，便嘴里叽里呱啦，咕噜咕噜一阵，骂那站在风中吟诗的人，那货准是圣人蛋的酒疯子，在桥上卖弄斗大的字儿。

车轮子结实地滚动，歪歪扭扭一蹦一跳，刚过了石桥，又上了土坡，来到了起起伏伏的这个向阳岗，岗的中间是拱起来的，两头缓缓的，北大沟边的这条是东西路，上岗处朝向东边，正对朝阳，名字由此而来。有七言绝句：

向阳岗上望尧峰，峭拔烟霞紫翠重。自古行人多爱石，只愁风雨不能容。

向阳岗上望烟尘，极目天涯意转新。一望不知杨树隔，半阴须信鸟鸣真。向阳岗势拱孤峰，半壁林深一径通。待伴灵童巢莲叶，须臾回首悟尘翁。

有些赶牛骑马，拉车连驴，都踩着羊脊背似的缓缓蹭下去，如同飘下了一捆隆起来的蓝天。料礓疙瘩路可不是好惹的，弄不好翻车，眼见几回回，车轱辘两脚朝天，转动着白云，向上轮着风，一点儿也不踏实。车上货物散了一地，有粮食，有耙子，有包袱，树也蹭掉了皮，人也滚了一身泥，原本就直不起腰的草丛，这下彻底伏在地上东倒西歪了。

就看见有一次苏庄的苏东坡老头儿脱了鞋，在北大沟挂扫落下的物什，有的人也看见了帮忙，有的人站在那儿议论纷纷，说这老头把式不行，有的人说这路太害，都是蹽礓石头惹的祸，那凸起凹陷的地方从来没有人去修一修，填一填，摔了跟头，吃了亏的，顶多站起来拍拍泥土，骂两句日它仙人的，便又继续行路。

北大沟也有疯狂的时候，一个裸奔的女人，后面跟了一群人看，有骂的有笑的，还有二溜子武二球上去摸人家的，还狞笑说：一球样，不光溜。这些故事如寺院小僧，秋天落叶随风 ，只是扫一扫。不一样的是，摔跟头有人笑，还有人趁机捡了东西，还能摸一把，扫落叶没人看，也不好笑。

偏偏是“圣人头”李太白说，这黄不拉叽的料礓石头是宝贝，千年的神物，大人们都说他是神经病，石头不当饭吃。唯一的用处是后来小学盖房子，生产队就让人们捡这石头当地基用了。但小孩子们信以为真，就挑挑捡捡，一些像鸡，一些像狗，一些像陀螺，一些像人的石头，塞满了身上的口袋，鼓鼓囔囔的，有的撑破了衣服，当宝贝一样，回去准是要挨揍的。

有一回我的花衣裳里全是料礓石，跑回家正想炫耀一下我的成绩，却被劈里啪啦一顿打，妈妈还说到：“我叫你去放羊，你却自顾自地去玩耍，你捡那么多烂石头，是不是还嫌我们家周围的石头不够多呀！看你的衣服都撑破了。”话音没落下，“赶紧把这些，啊，给我扔出去了!”父亲就冲着我吼道，我只好遵照父亲的命令，把我的那些珍宝，金粒儿，通通抛在门外的碎石堆里，母亲看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也会问我从哪儿来的？他们会说我是从北大沟石头缝里捡来的，我疑心的是既然这样，应该是我的生命原点，为什么不让我去捡这些石头呢？孙猴子不也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石头必然是有灵性的，通天通地的神物，这更增加了我的探秘好奇心，我还是照样玩我的，用来堆个小院子，小屋子，随意乱堆，喊上小伙伴们想堆什么就堆什么。后来就听说真有人在北大沟捡回了孩子，让我确信我也是捡来的。院子外池塘边，三五声响，脆脆鸟音，痴情地击碎鎏金大白的树林，悠悠的薄雾空化，校园钟声，将王庄当当点醒。

上了学，明白了村西头那个“神经病”李太白说的对，穿越的风，五千年有所思，这里曾经的曾经是一片汪洋大海，由于海底火山爆发，海水横流，来不及冷却的石头，表面粗糙，掺杂气泡，以黄褐色为主，就形成了料礓石，有了人类出现后，这里已是肥沃良田，郁郁葱葱了，新石器时代晚期，中原文化的先人在这里聚集，留下了古文明遗址，挖掘出石器时代的器物，离此几十里地的新野凤凰山遗址是同一时期的，这里一定有吸引古人类的东西，河流，野物，随意可摘的野果，以及建磨的石头。直到被忽视的散落的秦砖汉瓦，明清石刻被收走，乡民们才明白这脚下的土地不一般。

枝头藏形的黄褐色小鸟，在安慰行人。一同打发山川青空的寂寞，静静地听那些人，那些故事。石头青苔，秀树凤巢，溪流行云流水，钟声将将，不是让你惊讶尖叫！为的是让人们在大自然，真实的律动中，安静下来，自然而然地聆听，心如水清般感悟生命的本真！

王庄不大，北大沟也很小，叩拜盛开的地方，有牛羊的回忆，装下蓝色的梦和飞翔的翅膀，深深的皱折里，看见黑暗中的光线，阳光下的阴影，还有那些埋在大地深处的终点，俯仰之间的故事吹过手指的缝隙，血脉里相连鼓起于苍老树皮的纹路，像极了北大沟的蜿蜒盘旋，纵然眼里只剩下骨架，叩拜于这里的每一寸，听闲云起落时，诵经的声音。

一心一天地 ，一字一方圆，回眸一笑，已经有位作画妙手之人，正在描绘 ，流过五千年的一脉一条河。在认真地横平竖直，成就大江山。必然是真的诗仙李白在此抚琴弄笛，悦诗风吟过，他来南阳五次，顺流而下来，来到这几十里之外的古韵小村，站在沙河岸边流连忘返。车轮远去，马蹄卷一路芬芳。五步一景，十步一春，一望一容，尽态极妍。苏庄的人都很会吃，他们说是苏东坡的后代，也不是没有道理，东坡也不会不来，他不赶牛车，他带铲子，布袋陪伴，缦立远望，挖一些沙河岸上的茅草根，车前草，回去做东坡肉了。

王庄醒来了，都在这里跳跃。你的心跳和它同一个节奏了，你活在它身上，它也活在你身上。热恋的，真实的，洁白的，高尚的。星空物语，把白天连同过去，交付于璀璨霓虹，点亮乡村烟火，树高月小，若隐若现。起始皆因缘在自然而然，这北大沟是改造的自然，是传奇。

路越来越曲折，又愈加苍白，唯有一个陶王庄姓氏命名的村落，频繁地闪现在我这个异乡人的眼里，那方圆几十里的景物，还有那些秋风中晃动的人，都在细火慢炖的日子里，安心入梦了。那守着年岁的村庄的老人们，仍坚定早出晚归的耕种，年年希望，日日祈祷，溢满了喜乐哀愁。

天地辽阔，忽略了小草小花，可思乡之情始终绕不开这枚地理坐标。乡村振兴之路漫长，穿过青山绿水，我也是微风吹过，所有的绿意向你袭来。世人皆醉山水，今望幸运之存在，一如历史风云之眼前一亮。观古思今，若前人独享画卷，我们岂不是抱石而泣？村庄交给我们，我们更敬畏地交下去。使后人如今天之我们敬古人之常情，王庄醒来，将将好，呱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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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简介】熊向阳，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乡村杂志现代诗编审，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中国乡村杂志》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