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面陪伴的岁月

昨夜抵达兰州已夜深,吃了点烧烤住进酒店,晨起时却不想在酒店用餐,有一份念想就是再尝尝久违兰州拉面,或者也可以称之为“牛肉面”。
岁月匆匆,记得上次到兰州是2013年五月在兰州宾馆参加甘肃广播电视报报业集团的业务培训,转瞬就过了七个年头。兰州城是越来越繁华,越来越变得陌生了,但我猜想兰州拉面一定还是原来的味,还是兰州最有名的风味名吃,有时候我也纠结于称“兰州拉面”还是“牛肉面”确切,兰州的拉面馆招牌一般都会在字号后缀“牛肉面”三个字,而2000年后大江南北日渐风靡起来的牛肉面馆尤其是在南方,却都会用“兰州拉面”四个字来命名,这似乎也很合理,一提说起牛肉面,大多数人都知道其发源于兰州,而一说起兰州拉面,也几乎无人不晓其更多代表牛肉面,其次才可能是凉面、拌面、杂酱面,所以说兰州拉面就是一张兰州的名片,是兰州能拿得出叫得响的响当当的地方品牌。
如今的兰州拉面馆早已遍布大江南北,但能像兰州人一样把牛肉面做为日常化快餐的城市却并不多,兰州人吃牛肉面不分早中晚,早晨吃是早餐,正午吃就是午餐,所以说兰州牛肉面是兰州人最普通的“家常饭”,兰州人似乎都有着很深的牛肉面情结,牛肉面馆遍布兰州的大街小巷,从早到晚食客不绝,兰州的牛肉面就成为兰州独立独特的另类风景。
早在1993年春,17岁的我与同村两位小伙伴前往兰州打工,一到兰州就投靠于七建予制厂上班的一位叔叔,叔叔见面没说三句话先是带我们去吃饭,这到兰州的第一餐吃的就是牛肉面。
我至今清清楚楚记得,叔叔带我们去的是预制厂对面的一家牛肉面馆,地处安宁十里店桥头,普普通通的一处小门店,简简单单,像内陆的许多小饭馆一样,是一间十多平方的小平房,但店子打理得洁净清爽,四、五张小餐桌,桌上唯有的佐料也就一壶醋和几瓣儿干蒜,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牛肉面还有韭叶子、毛细、二柱子等许多手法分类,所以叔叔问我选择宽窄粗细时,我就很随意回复说“随便”,也就这么随便的一碗,却就此让我与牛肉面结了面缘。
也许十七八岁的少年是正长身体的时期,或说少年家贫让很少进餐馆吃饭的我忽然尝到了一种新鲜的面食,所以我一下子就被牛肉面吃中了,牛肉面以其特有的色香味攫住了我的肠胃,让我充分理解了什么是一青二红三白四绿五黄的精髓,知道了什么是牛肉面的筋道,是牛骨汤与各类佐料的勾兑打造出的滑润香氽,那滋味在我的舌尖激荡起一圈圈涟漪,填满了我少年的清胃,同时给了我简单快乐的美味体验,一碗面让我爱上兰州,一碗面让我少年的憧憬也变得清新而悠远。
打工生涯在兰州渐次展开,匆忙而劳碌的日子与一贯的窘迫结伴,那些岁月日复一日不缀的劳作也仅仅能混饱肚皮,无论在十里店烧锅炉,还是旧大炉装煤气管道,或是在沙井驿卖菜卖雪糕那些岁月,牛肉面始终是我吃得起,也最容易吃得到的美食。
从某种意义上讲,牛肉面始终是兰州城里特别实惠的面食,过去是,现在还是,1993年的兰州,牛肉面是七角钱一碗,而像我一样的民工工资大都徘徊在日薪四至五元,以辛劳所得能支撑起的消费水平,牛肉面是当时唯一“好吃不贵”,吃得起且又美味的精品快餐。
南方人吃米,讲究配菜和靓汤,北方人,尤其是黄土高原成长的西北汉子,都是天生的面肚子,一碗面,集结了生活的五味,包集了人间的乐悲,在兰州的那段岁月,无论在那条街,那个小区谋生,牛肉面都最能给人安慰。
兰州给我的经历包杂了太多的苦涩,1993年的兰州我经历了太多苦难,让我倍感伤悲的不仅有我饱经风霜的曾经,还有一起玩闹的同伴的不幸,那年陪我上兰州的一位兄弟,抵达兰州不足两月即因意外伤亡于工地,另一位两月后撞伤腿骨在安宁桥头,其后的不幸还有,当年在兰州一起打工的我的另一位兄弟,两年后不幸于恶疾,成为我终生挥之不去的兰州忧伤,我始终无法忘记,那个雨季,山体滑坡后他在夜幕光影里光着脊梁搬移倒伏物的背影。
我在兰州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带我去吃牛肉面的那位叔叔介绍的,他把我与同去的比我还小两岁另一位男孩介绍给他的一位酒友——人称小张的一位山东男人,小张的堂兄是七建的领导,他不仅做小工程,还承包着予制厂的锅炉,所以我与我的小伙伴受介绍后就住进了锅炉房做锅炉工,烧锅炉对我们来说并不难,他一点拨我们就会了,比烧锅炉累的是我们必须在烧锅炉的同时把锅炉房后院堆积了一个冬天的炉渣煤灰推到门外汽修厂侧面的空地上,而从锅炉房堆灰出门,除了门的棱坎就是一道几十米长的陡坡,我和我的伙伴只有搭伙同时用力才以把煤灰推到那块暂存的空地,我们白天推转旧年积存的炉渣,夜晚换班烧锅炉供暖至天明,这种生活一直坚持到天气转暖的四月底,小张的堂兄从山东返回,才打发我们去旧大路装煤气管道,在旧大路、白银路一带,与陇南两位爱唱花儿的朋友用双手与极简陋的原始工具加班加点施工,我们一起套管过丝或做施工完后的检测,抬着钢板焊接装有混凝土的方兜铁夯夯实地基,每每回想起那些日子,就总能想起,我们抬着铁夯夯地,把近百斤重的铁夯砸向混凝土地面,劳作皲裂的手在震颤中隐隐作痛,那手指皲裂的裂缝间就常常有血迹涌溢,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
除了装煤气管道,老板还承揽一些小杂活让我们加班,挖又脏又臭的化粪池,或是帮市民搬家,我们烧锅炉时的工资是每天四元,装煤气管道时加了工资,一天可以赚到五块钱,这样微薄的薪酬,每天里能吃得起的除了四毛钱一块的酥饼,就是七毛钱一碗的牛肉面。
我的身体一贯单薄,吃苦的能力也差,在体力难支的日子,我终于做了工地上的逃兵,辗转至沙井驿齿轮厂卖雪糕卖菜,因身单力薄,做生意一样处处受欺凌,那年头社会风气远不如今,学校里的学生也敢对我“放虎”,白吃硬抢,我只是个外乡的男孩,每每孤单无依,体验尽人间的酸涩。
七月,我再作选择,前往雁滩兰州罐头食品厂(后改名为鸿运食品有限公司)打工,在车间做罐头、炒瓜籽,工资又恢复到烧锅炉时的四元每天,那些时日我常常居无定所,甚至在黄河畔吹着口琴,在草滩上露宿彻夜,饮食起居也常陷游离态,但生活中的主食,却一直是牛肉面,兰州牛肉面一路相随,成为我生命的坚持。
多年后,旧时记忆依旧常潜入梦里,我无法忘记,在十里店,我捏着向老板小张借来的生活费,一路小跑进路边的牛肉面馆,老板很热情的招呼,我喊一声:下个“二柱子,干拌”。年轻的老板戴着白帽,说一声:“好嘞”!然后给我递来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汤,我就开始坐在桌台上剥蒜瓣儿,等待那诱人的面香,那日子青涩而温馨,夹杂着岁月的甘苦,寄托着青春的惬意。
当年牛肉面馆的干拌其实等同于今天的凉面,同样是七毛一碗,是牛肉面去汤的干吃法,常配有黄瓜、西红柿片和香菜葱花,有的老板也会配花菜或葱头,浇上辣椒油和酸醋,总无比美味,吃得人大汗淋漓。
当年在沙井驿摆地摊卖菜,也是依附于退伍转业于齿轮厂的一位叔叔,其时叔叔上班,婶婶一生都是桃花村的农民,待弄着几大棚辣椒,还有一片小小的桃园,那时政法学院向西全是桃园,所以仁寿山的桃花会很有名气,我初上齿轮厂就是赶仁寿山的桃花会在节会上卖冰棍,两毛钱一根的白糖冰棍很受青睐,但也有卖不完的时候,却没有冰箱寄存,就只好送人,这都不是大问题,重点是多次受小混混哄抢欺凌,婶婶不放心,就让我跟她学卖菜,好一段我就睡在叔叔家并不宽敞的小平房沙发上,也常在叔叔家用餐,记得有多个周末,叔叔在周日早晨都会说一声:“一起出去吃个牛肉面”,于是婶婶就喊堂弟,并带着我走出小平房,走出窄窄的砖巷,进入社区的牛肉面馆排队。兰州的牛肉面馆排队是一种常态,兰州人把牛肉面当作早餐也是一种常态。
兰州是甘肃省的行政中心,我们的省会,当年我村上在兰州打工的很多,在兰州市区与榆中县接界的桃树坪上工地上做苦工的就有近十人,他们搬石和沙浆箍筑涵洞,或者开推土机搞土方施工,我哥就在工地上开拖拉机,在东乡工头带领下与许多回民打工兄弟一起,他们的生活并不比我好,住着一下雨就漏的油毛毡工棚,吃着没有油水的白菜、土豆片泡馒头,谁都是为了生活,没有谁奢谈什么是搞城市建设。
闲暇时,我偶尔踩着花五十块钱买的破单车去哥哥的工地,过仁寿山穿十里店越黄河桥沿滨河大道一路向东,爬上东岗长长的陡坡,就到了人称盐洼沟的哥哥干活的工地,我在工地的出口处等哥哥,看到一身尘灰的哥哥开着拖拉机拖着青春的苍白突突突地驶过来,就顺应哥哥的招呼攀爬上他的拖拉机,随他去拉土或上和平乡拉水,一路上谈生活谈兰州谈故乡谈工地上打工的兄弟,直至下班,哥哥简单地擦把脸上的尘灰,就带我去吃饭,哥哥说工地饭差,说我上一趟桃树坪不容易,坚持牵着我的手进城,哥牵着我,我跟着哥,兄弟俩沿着长长的山路一路下山,迎着兰钢的大烟囱下东岗桥,找一家牛肉面馆,喊两碗面,加一份一块钱或一块五的牛肉,俩人吃的满口生香。
哥哥是1991年毕业的中专生,学农业机械专业,他的同学们毕业后基本都找到了相应的工作,许多都进了政府部门上班,哥哥说他们班上与他一样没分配工作的同学还有一个,他们都一样穷一样老实,一样没门路没关系。
哥哥到兰州上工程进工地,因为比其它民工多些技术,有驾照而且会机电维修,所以工头安排他开拖拉机,每天的工资是七块钱,比抱石头修涵洞的民工高两块,所以哥的心底里也觉得他比别人还好点,比我强点,我到他工地上去,他自认为请我吃饭理所应该,只是那时候我们兄弟能吃得起的,也只有牛肉面吧。
那年头请人吃牛肉面与今天请人吃大餐并无多大区别,哥请我吃牛肉面,我旧大路、白银路装煤气管道的工友,雁滩炒大板瓜籽的打工同伴,武都的、渭源的、甘谷的青年男女,一起上街偶尔也会相互间请客,请吃个牛肉面,大海碗的牛肉面,葱花萝卜片辣子油撑起门面,剥两瓣蒜就着吃,吃的心底暖和,头顶冒汗,用兰州话讲,那叫一个福(舒)坦啊,其实那些岁月里最美的回忆,除了牛肉面更多的是青春,青春的阳光,青春的激情,青春的坦荡与无畏。
我的记忆里充满了老兰州的特色片段,当年的兰州高楼很少,街头的门面儿还带着苍桑和破旧,即使东方红广场绿草如茵,唱花儿、唱秦腔和梆子剧的此起彼伏,整个的大兰州还蜇伏于灰色基调的老面孔,所以无论是东岗桥下,广场周边,还是旧大路或者齿轮厂的牛肉面馆都极其简朴,许多都是普普通通一间临街门面,前厅摆两张小桌,另一半房子隔做后厨,留两个小窗口,一窗口收费,一窗口取面,吃牛肉面的兰州人就像买彩票一样排着长长的队伍慢慢朝前移,尤其是早晨上班前的高峰,那种排队真的是“队以尺进,人以丈长”,兰州人却似乎没有那种焦灼感,习惯了排队吃牛肉面的兰州人,习惯了吃一碗面排队排出数十米,一拨儿食客走了,一拨儿又补上来,有限的餐桌常常一位难求,端了面没位子坐也是常态,没位子坐的食客在店周边的屋檐下或马路牙子边就地一蹲,端着碗就着蒜,吸溜着吃面,吃完了碗就地一搁抹嘴走人,面馆的主人空闲时自觉地到店周边找他的面碗,这在当年的兰州是一种常态。
兰州牛肉面是兰州特色,是兰州的家常饭,牛肉面馆遍布大街小巷,兰州的许多机关单位餐厅也供应牛肉面,我上班的兰州罐头食品厂,三个车间二百多号员工,饭堂供应牛肉面的几率比煮鲜挂面都多,三个厨工的饭堂,其中一位就是拉面师,拉面师是一位来自靖远的年轻小伙,约莫二十七、八岁,个头很高,身体很健壮,拉面手艺也很不错,职工下班排着长长的两排队,他熟练地问工人的需求,或宽或窄或二柱子及毛细,熟练地拉扯,熟练地掌握面提子的大小,一个人轻轻松松,拉完了就逍遥地在厂区闲游,也算得厂里最自由清闲的员工之一。
记得当时厂部食堂的牛肉面以两计,一两面九分钱,吃二两或是三两可随意选择,吃汤面吃干拌也尽在随意,而拉二两或三两就掌握在师傅手底,拉面师傅拉面就像玩游戏,轻松自如,干练利索,他微胖的脸,憨厚的唇,微曲的自来卷都让人无法忘记,关于他,不仅拉面技术高超,在厂区还有着全厂皆知的“秘密”,他与生产车间另俩位员工一直保持着同性恋关系,他们三人间的矛盾纠葛只所以闹得纷纷扬扬,是因为他们经常打架,经常打得鼻青脸肿,却始终不离不弃,谁也离不开谁。
1994年春,我告别兰州赴深圳打工,开始了不同于北方工地的车间轻工业操作,饮食也变成了一餐接一餐的白米饭,总一次又一次想起兰州的牛肉面,但在南方,这已成了一种奢望,常常也只能想想而已,工业区连片,厂区如林,一排排商铺紧紧尾随工业区拓疆辟野,但那时的南方餐馆大都经营快餐,除了米饭就是米粉、河粉,极少见正宗的北方面食,炒面、烩面、杂酱面,臊子面、打卤面、菜盖面,以至于半南方特色的武汉热干面、重庆肉丝面统统都看不见(或许市中心的食城有,高级别的酒店有,但至少在我打工的工业区周边,几乎没有人卖面)。
1995年夏,我办了“边防证”趁周末去市区(当时称关内)玩,在东湖公园附近一过街隧道口发现了一家“牛肉面”馆,惊以为能吃到牛肉面,迫不及待地跑进去花十五元点了一份,待端上桌才发现,摆在我面前的只不过是一碗加了三个牛肉丸的挂面,顿生感慨,游子的别愁与失落油然而生,那时的我还不曾想到,牛肉面真的会南下,短短几年后,也就是2000年之后,“兰州拉面”不仅在深圳,在整个广东以至南方,都可以称之为成群结队的抢滩登陆。
记得是2001年春吧,我在深圳经营的照相馆因社区规划拆建而被迫关停,继而在工业区中心自建了一处报刊亭,经营书报、饮料,偶尔也代卖些水果,常去平湖火车站附近的水果批发市场拉水果,有一次拉西瓜时发现附近有一家“兰州拉面”馆,经营的是货真价实的牛肉面,立时我就成了那里的常客,其实那时候青海化隆人的“兰州面馆”在深圳已呈现遍地开花之势,我光顾的那家“兰州拉面”馆只是其一,面馆老板三十来岁,清瘦干炼,为人随和且热情,我因吃面与他熟悉起来,我们也成了朋友,他每次给我的面加量,碗里多放牛肉,还送自食的烤馕给我,让我很是感动,所以得知他们还要继续开分店,就带他到我生活的工业区踩点,在工业区新市场开了一家“兰州拉面”馆,我马上帮着做宣传并三天两头带周边的朋友去吃面。
或是水土的缘故,或是配方不良,南方的“兰州拉面”远远吃不出兰州味,但用拉面做出的“新疆拌面”、凉面都是南方少有的手工面,也真真成了小区能吃到的面食之王,面馆老板一如继往的热情,每每见到我大老远就打招呼,连我女儿也成了面馆的特殊”贵宾”,享受着长期免单的特权,这份异地他乡的友谊和关怀,直让我感动于时代大背景下民族团结的美好和温暖。
我喜欢读书,相应较早涉足互联网,接触过许多一些历史知识,了解过一些民族灾难,同治年间的农民起义曾让我心灵惊悚,我故乡的许多村镇曾在那些纷乱遭受灭顶之灾,那些令人悲痛的愚昧暴力割裂过无数情义,种下过深仇大恨,让陕甘两省两千余万汉族同胞炭涂虚枉,让500多万回民同胞最终成为牺牲品。回民以白彦虎等极端份子为首趁陕军南征太平天国在陕甘两省大肆屠杀汉人,以求净土建国,最终被左宗棠部及湘军大部追剿于金积堡,制造伤痕的最终也成为伤痕,所以我们无法不庆幸于今天,文化创造光华,人性真善唯美,十多亿同胞在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青山秀水间自由呼吸,拥有了一个团结友爱的中国,这才是这个时代最为伟大之处。
我2005年末回乡,次年手术后在故乡疗养,其时的庆阳已发生很大改变,西站门面长长的凉皮摊摊不见了,西环路的包子店极少了,灰豆汤、鸡蛋挂面等曾经的时兴都只偶尔存在,当时成为主流的康得利豆业以豆饼、豆腐脑和豆浆为主,火爆了平民早餐,却无人能预期,接续上演的美食新宠却是牛肉面。
庆阳的牛肉面馆或许开的更早一些,但到我能看到,能记下一些记忆映像时,牛肉面馆已开了很多家,像金鼎、黄师傅、马子禄、马有布等,许多都曾各俱特色,还四处开分店,但留给我印象最深的仍然是东门的“马记”,也许是“马记牛肉面”的味儿相对更地道一些,更接近兰州味吧,兼有其在东门开店时,我也正好住在东门。
当时正是2007年后季,我在庆阳市移动公司从事微波安装、直防站搭建、计费BOSS维护和室内单元覆盖等方面的杂活,租住在东门新村,住本地人家楼后类似于煤房的,不足六七平方的小矮屋,周边房子里住的也大都是郊县进城月薪三五百元的打工仔、打工妹,大家都是吃几毛钱的夹菜饼和方便面过生活,锦锈坊的北侧突然间开起了一家“马记牛肉面馆”时,我立时发现牛肉面依然是我的最爱,一时又成了“马记牛肉面馆”的常客 ,其实发现“马记”给人的惊喜并不仅仅限于我个人,而多少会是一个群体,兰州锐展的沙工无疑就是其中的一位。
那时候移动公司已是一个大分包商,与其有业务交替的公司名目繁多,也常有一些公司会与我的工作有些交替,我常驻庆阳,偶尔也能帮别的公司做点事赚点外快,所以也认识了圈里圈外的许多朋友,其时与我一样,给移动公司提供小微波无线网络联接的还有兰州的锐展公司,沙工是那个公司的一员,擅长于程序设计,他给我很深印象的原因就在于精神的高贵,或说是穆斯林民族的某种信念令我感动。
那几年政府还没有出台遏制公款吃喝的“约法八条”,各地吃喝风盛行,移动公司也不免俗,公司与公司间,领导与领导间,三天两头各种吃喝不断,与沙工的首次小聚是在肖金的一处农家乐,沙工公司的马总也在,移动公司的几个朋友,第三方公司的几个朋友,在农家乐点了许多菜,大盘鸡、大盘牛肉、各种小炒小吃摆了一桌,沙工与我对坐,他一直坐着,偶尔呷一小口啤酒,满桌的肉菜却一口未动,直到很晚了才用开水器上的开水泡了清真泡面,却一直陪我们坐了六、七个小时,现场我曾些好奇地问:“穆斯林朋友不吃大肉,可我们餐桌上这么多的鸡肉、羊肉、牛肉你为什么不吃一点儿”。
沙工回答说:“这桌上所有的菜都是用做过大油的锅煮的,所以我都不能用。”
我唏嘘不已,他却告诉我说没关系,说现在已很好了,有了清真泡面,而之前的1997年,他父亲南下广东贩苹果时一路上就找不到吃的,一周多全程靠吃水果维系,回家后大病一场,回家后就发誓说他再也不去南方了。“
我惊叹于信仰,感慨于人性的挚著和坚持,这才是不可战胜的精神,所以我告诉沙工说我住的附近有一家“马记牛肉面”是清真餐馆,次日我就真的在”马记“发现了沙工,他向我表示感谢,说发现这个地方真的让人惊喜,其实那时候我还不是很了解庆阳,不知道庆阳联合村附近是回民朋友聚居的地方,更不知道那条“清真美食一条街”也有些历史了,否则我猜想沙工会有更深的惊喜。
忽然发现已谈的有些远了,且让时光继续回到最近的,在兰州的那个早晨,我记得我们停车的是费家营到兰州海关间的一条街巷,整条街巷的变化已找不到往昔,或说楼的样子彼此都相似,但每条街区却总有着不同于其它的陌生,陌生如城市筒子楼上的居民,看着都挺熟,却并不知道是谁,因为那不是故乡,不是久居的街巷,本就不熟悉,或者说是走近了才发现有些似曾相识,只是那熟悉也是隐约的一种大同,但那些大同却是翻天覆地的改造重塑,重塑到全盘的陌生,一些不变只是庞大的陈旧和未曾清洗的标识。
我们入住的酒店叫宜必思,出酒店不远就是一家叫“某沟沿”的牛肉面馆,面馆装修考究,有着一些穆斯林教堂的特色,百余平方的宽敞大厅以金色主色调打造,金字招牌,金色顶灯,金色的尖顶拱门与金色灯饰窗,配以古色的木质桌凳,显得富丽堂皇,却又在洁净通亮的灯光意境里保持了极具人气的用餐大厅,充溢着时代的华丽和特殊民族风情,面馆的食客源源不断,排队购票,排队递票,排队取餐,各餐桌座无虚席,排队始终保持在三五十位间,面的种类丰富,菜的种类也丰富,牛肉面从价位最低的8元普通版到38元每份的优质牛肉面,拉开了层次,适应着不同消费群体,用餐场面的火爆直让人感慨,生意真正的好,面馆能做到这份上,此景只应兰州有!
牛肉面端上来了,红白黄绿一大海碗冒着热气,看着都解馋,同行的杨总还点配了牛肉,我们坐下来开始细细品味这久违的兰州味,只是一筷子面入口,却突然间觉得不过尔尔,这面的味道似乎并不是曾期待的味道,在我有这份想法的当儿,杨总突然间也说了一句:“是不是昨晚烧烤吃多了,这面味儿也一般,好像缺点儿什么。“
缺点儿什么呢,我端着碗,挑起面再点点细品,牛肉软烂,萝卜白嫩,辣油红艳,香菜翠绿,面条柔韧……没错呀,没有那些特色没做到,没有那般味儿不包容其中,我们吃得不如当年清鲜,或许只是我们年纪渐长,味觉渐纯,或说是我们真的不饿,肚子不饥。
一时想起某期刊故事《珍珠翡翠白玉汤》来,故事主角朱元璋少年时流浪饿昏道旁,两花子用捡拾的白菜帮子溲豆腐兑泔水熬汤救醒他,多日米水未进的朱元璋直觉他是喝到了人间最美,问汤名,花子打趣说:这叫“珍珠翡翠白玉汤”。
朱元璋得天下称帝,一日精神恍恍惚惚,茶饭不香,突然想起当年花子捧送的香汤,命御厨制“珍珠翡翠白玉汤”供饮,御厨闻其名不知其所以,以上好香菇海鲜制汤配以珍珠翠碗奉上,却被朱元璋以欺君之罪斩首,后张榜找回了当年的两个花子,宫人在其指示下四处捡烂白菜帮子,用涮锅水泡出溲豆腐,终制三大锅“珍珠翡翠白玉汤”,朱元璋大宴群臣,品一口百味在心,终于明白了当年饥渴难奈是主因,群臣见主子饮,谁敢不饮,一口小啜一皱眉,却也个个称香,朱元璋传令:“众爱卿喜饮,每人再赏三大碗。”
群臣苦不堪言,却众口齐诺:“谢主隆恩”。
其实在我的旧记忆里并无“某沟沿”三字,兰州的地名我记得马滩、段家滩、滩尖子和大沙坪,记得华林山、五泉山、南山和排洪沟,山、滩、沟相信是兰州的真相。1993年夏,在沙井驿卖菜的岁月,陈官营、费家营、刘家堡都是我生活不可绕过的节点,从兰州西站坐3路公交到刘家堡,转乘46路到齿轮厂小区,我曾在婶婶的娘家——河湾的舅奶家住了长达一月多时间,年过七旬的舅奶给予我许多生活的关照,偶尔也随同我一起去齿轮厂小区的菜市上摆摊,而我所卖的蔬菜,许多都批发自陈官营和费家营,这两个地方都是当年菜农蔬菜交易之地,却也是野蛮随时上演的我的伤痛之地。
当年某次我去陈官营批发蔬菜,带上些土豆萝卜,沿沙井驿的那道长坡返回,我七十多斤的瘦弱身体骑着一辆老永久,拖着一百一十多斤的蔬菜艰难上坡,那不是一般的艰难,因为路途远,更需要拉的多,因为拉的多,所以辛苦,上坡累到无法前行时,我突然发现一辆拉砖的拖拉机,砖机的速度并不快,所以我拼力靠过去,一手扶着自行车把手,一手抓住了拖拉机的尾箱,借助拖拉机机的动力,上坡也变得相对轻松了些,开拖拉机的男人显然感受到了,他回头看我,我向他笑着表示歉意,却不曾想这家伙泯灭人性的加了一脚油,把拖拉机的头拧了个S,把我狠狠地甩到了路旁的水沟里,萝卜、洋芋滚了一地,一位扫马路的阿姨跑过来扶起我,挡路上骑车的行人讨纸巾,想帮我擦敷头上、手上、脚上的伤痕,我默默爬起,捡拾起蔬菜,忍痛拖回市场,继续坐在大街旁卖菜,这就是生活,无数挣扎在底层生活的人们,有着无数种的悲伤和磨砺。
有一次去费家营拉菜,我看好一筐西红柿,刚说好价格,突然发现这柿子只是敷了个面,揭开顶层,筐子底下的都是又烂又小的柿子,于是我反悔拒绝付款,而对方是一位五大三粗的本地汉子,看我只是个外地的孩子,就对我实施了暴力,把我打倒在地,抢了我的钱扬长而去,而在那个年代,市场熙熙攘攘的人们,都只是陌生的看客。
正是因为那些痛苦的经历,不久后我离开了沙井驿。我说过:“那些岁月里牛肉面是我的安慰”。真的,人生总会有一些安慰,他常常是活着的动力,或是亲情友情,或是一些物质的东西。俗话说“天有一亏,地有一补”,我总觉得即使贫穷和瘦弱无法托起我的少年梦想,至少少年时的我还有一丁点儿好的肠胃,让我品尝过生活中的非常美味,诸如“兰州拉面”般的诱惑,坚持了我向前的动力。
圣经说:吃素菜彼此相爱,强如吃肥牛彼此相恨。世间人凡事追求极致,看透了平淡才是真,你今天用最最的辛辣来感受刺激,明天也许你会失去健康,或是敏锐的味蕾,而一切一切生活的美,是一种极其欠缺的资源感悟,不是拥有的太多就幸福,而恰恰是你最最需要的,一点点儿就给了你快乐。
结尾突然又想起那则牛肉面里没牛肉与吃老婆饼想吃出个老婆的笑话,其实牛肉面里基本都会有牛肉的,只是牛肉丁越来越小而已,很小的牛肉丁里也包含着真真实实的牛肉味,这其实应是很深的牛肉面的哲学,有人懂得细嚼慢咽,而有人只追求大块朵颐,细水长流才是真正的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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