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第四届中国精美诗文大奖赛李国庆作品

李国庆小小说10篇

李国庆(云南)

买鱼

一年一度的农博会在省国际会展中心开展,好友杨老板在那儿设了一个展位,特地邀请我去“参观指导”,顺便写篇小文章给他捧捧场。我抹不开面子,应约前往。

杨老板是经营观赏鱼的,谈起“养鱼经”真是如数家珍。他指着正在鱼缸里摇头摆尾、怡然自得的一条条金鱼向我介绍,“喏,这是十二红龙睛,全身洁白,尾巴颜色鲜红,呈扇状舒展开来,眼睛大而凸,所以叫'十二红龙睛’;你再看这一条,浑身墨黑,眼睛也是又大又鼓,所以叫'墨龙睛’;这一条,体形像个绒球,颜色红中带紫,尾巴是金黄色的,它的名字叫'紫琉金红绒球’,看这一条,脑门特别高,身体红白相间,鱼鳞像珍珠一样,就给他取名'红白高头珍珠鳞’……”

我知道,这些都是名贵品种,正想问问价格,旁边走过来一个留着小平头的小孩,年纪大约只有十一二岁,他拉着一个方脸盘,带着一副宽边眼镜、身体略显发福的中年人的手,指着金鱼嚷嚷道:“爸,爸,你看那条,太漂亮了,你给我买一条吧。”

中年人把孩子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这些鱼贵得狠,爸爸买不起。”

小孩噘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爸,你骗人。你不是答应我,只要我考双百分,你就买一条小金鱼送我吗?”

中年人竭力压低声音:“小金鱼我不是给你买了吗?”

小孩又甩手又扭屁股,“你买的那条难看死了,我不要!我不要!”

中年人没辙了,走过来问杨老板,“老板,请问那条金鱼卖多少钱?”

杨老板回答:“这种鱼的市场价是800元,今天我们优惠,每条只卖500元。”

中年人没吭声,转过身去拽住小孩的胳膊,硬是把他拖走了。

杨老板摇摇头。我指着鱼池内几条体形硕大的锦鲤问杨老板,“这种鱼为什么叫锦鲤,有什么来历吗?”

杨老板顿时来了兴致,像上课似的侃侃而谈:锦鲤起源于中国、发展于日本。锦鲤是鲤科的一种观赏鱼,以前的名字叫“绯鲤”,后来因为变种越来越多,变得七彩绚烂,于是就有了“锦鲤”的名字。锦鲤是目前世界上最流行饲养的、最受欢迎的高贵观赏鱼,鱼体有鲜艳似锦的色彩,美丽多姿的斑纹,有红、黑、白、篮、紫等多种色彩,以其艳丽晶莹的体色,潇洒优美的游姿,华丽俊俏的斑纹,雄健英武的风度而博得人们的喜爱,赢得“观赏鱼之王”的美称,被誉为“水中活宝石”,“会游泳的艺术品”。日本明治年间又培育出黄斑锦鲤,大正年间培育出大正三色,昭和年间培育出昭和三色等名贵品种,锦鲤以红白、大正三色、昭和三色为最具代表性的品种,俗称“御三家”。观赏锦鲤让人心平气顺,很快进入乐而忘忧的境界,延年益寿,陶冶情操。水是生命的起源,锦鲤给环境带来灵性和吉祥,产生动感和活力,给人们增添了快乐和幸福,享度美好的休闲时光。

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种“观赏鱼之王”,不由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眼睛紧盯着它们的身影,竭力寻找杨老板刚才描绘的那种感觉。

不知什么时候,刚才的那个小男孩和他的爸爸又转了回来。他爸爸走到杨老板面前,正要说什么,一个油头粉面、西装革履的瘦子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老邻居,好久不见,最近还好吗?”

中年人回头一看,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杨小毛,原来是你呀!听说你发了大财,什么时候请请我呀?”

瘦子爽朗地大笑起来,“小事一桩,小事一桩,就怕你这个大教授不肯赏脸呀!”

中年人自我解嘲地一笑,“我是个穷教书的,鱿鱼海参认不全,早就想敲你一顿了。”

瘦子拍拍他的肩膀,“好说,好说,哪天我来安排,只不过要麻烦你这个大教授,替我通知通知其他老邻居。”

两人说话的当儿,杨小毛的儿子和中年人的儿子也互相打起了招呼。

“李锦,你来这儿干什么?”

“杨守富,你来干什么?”

“我让我爸爸给我买鱼。”

“看上哪条了?”

“喏,看见没有,那条金黄色的锦鲤,名字叫'招财进宝’。”

“听说这种锦鲤很贵,要好几万一条呢!”

“不贵,才四十万。”

“四十万?你别是说梦话吧?”

“四十万算什么,还有一两千万一条的呢!”

“那……你……买啦?”

“买啦,我爸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签了单,改天我请你来我家里看'招财进宝’。”

“……”

“老班长,我还要去花卉馆转转,再见!”杨小毛拉着儿子走了。

中年人见杨小毛走远,用商量的口气对杨老板说:“老板,能不能再便宜点?”

杨老板客气地笑笑:“老师,听说你还是个大学教授,你的那个同学可比你牛多了。”

“他是个矿老板,我怎么能和他比!”

“可这人怎么连字都不会写,连签名都是他儿子代签的。”

“他压根就没上过学,从小跟着他爹摆摊卖烧烤,哪儿来的文化?”

“他不识字怎么做生意?”

“这也是我最纳闷的。可人家就是有钱,最近刚买了一套2000万的别墅,光装修费就花了300万呢!”

“弄不懂,真是弄不懂。李老师,这样吧,这条鱼你400块拿去吧,我就收点成本钱了。”

“杨叔叔,谢谢你,鱼我们不要了。爸爸,我们走!”李锦对着杨老板鞠了一个弓,然后拉着他爸爸的手离开了。

几分钟以后,我去上洗手间。隔着门,正好听见他们父子俩在外面的一段对话。

“儿子,鱼你怎么不要了?”

“我要学着长本事,以后用自己的钱去买。”

“是爸爸不对,爸爸不该说话不算话。”

“不,爸爸,你做的对,今天杨守富给我上了一课。”

“噢,怎么回事?”

“杨守富仗着家里有钱,整天吃喝玩乐,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是班上的老幺,同学们谁也看不起他。”

“你的意思是,你不愿变成杨守富?”

“对!”

“好儿子,有志气!”

……

贬值的老师

自从搬到日新小区以后,我又有了一个好去处:旧货市场。

我爱淘书,旧货市场里有好些旧书摊,我自然如获至宝,乐此不彼。

一个星期天,我的脚是铁,旧货市场是磁石,把我吸了过去。

我在旧书摊之间穿梭、寻觅,忽然一个藏在角落里不起眼的书摊吸引了我,哇噻!简陋的木板床上摆的净是好书:梁启超的《近三百年学术史》、郑振铎的《中国文学史》(插图本)、蒋和森的《红楼梦论稿》、王元化的《<文心雕龙〉创作论》、《瞿秋白文集》《邹韬奋文集》《阿尔巴特街的儿女们》,这些都是世面上难得一见的好书啊!

我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一下子挑了一大摞。

书摊摊主看上去五十来岁,瘦长脸,丹凤眼,鼻梁上架一副银丝眼镜,眉眼间透射出一股书卷气。

“这位先生,你是真识货,看来是个行家里手啊!咳……咳……”

“噢,我是作家。”

“我猜得不错吧,你肯定不是一般的人。咳……咳……”

“我看您也不是普通的书商,一定有一番来历。”

他推了推眼镜,脸上罩上一层阴影,用低沉的语调说道:“先生,实不相瞒,我原来是大学老师。咳……咳……”

“噢,那您怎么——”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哎,一言难尽啊,以后慢慢跟你说吧。咳……咳……”

“先生,我可以问问您的姓名吗?”

“我叫岳志强。咳……咳……”

“噢,您原来是岳老师,您可是我省著名的古典文学专家啊!”

他又习惯地推了推眼镜,眼圈微微泛红,嗓音骤然嘶哑:“唉,别提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咳……咳……”

“那您现在。”

“你不是亲眼看见了吗?无业游民,贩书为生。咳……咳……”

“岳老师,您咳嗽得这么厉害,肯定是感冒了。您等着,我给您买药去。”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挺一下就过去了。”

“不,您等着,我去去就来。”

旧货市场里面就有药店,我给他买了一包感冒清,一瓶咳嗽糖浆,递到他的手里,他连声道谢,硬把药钱付给我。

我又把矿泉水递给他,看着他服了药。

“岳老师,恕我直言,您不该离开您的岗位。您要知道,您在您的岗位上为国家、民族所做的贡献跟您现在摆书摊不可同日而语。”

“是啊,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

“岳老师,此话怎讲?”

“当初,系里评副教授,主任利用职权搞暗箱操作,咳……咳……咳……把副教授评给了他既无才又无德的小姨妹。我一气之下愤然辞职。咳……咳……咳……”

“岳老师,您太冲动了。那您辞职以后干什么呢?”

“卖过烧烤、当过售货员、办过公司……结果一无所成,咳……咳……咳……就成了现在这个模样。”

“那您为什么不重操就业呢?您那么好的学问,总是有用武之地的呀!”

“因为没有职称,咳……咳……咳……人家不好聘你,学生也不卖账,何必自寻烦恼?咳……咳……咳……”

“岳老师,您咳得这么厉害,不要再摆摊了,我送您回去吧。”

“不碍事,老毛病了。”

“岳老师,我看这些书都是您的藏书吧?很有品味啊!”

岳老师摘下眼镜,擦去溢出眼角的泪水,几乎是哽咽着说道:“是啊,这些都是我的孩子啊,我只有卖掉它们才能糊口。每卖掉一个,就像在我的心口上扎了一刀。”

“您的夫人呢?”

“离了。嫌我穷,嫌我寒酸,跟有钱人走了。”

“那您的孩子呢,他们也有赡养老人的义务啊!”

“我有一儿一女,他们都在国外,我没有把实情告诉他们。”

“岳老师,这就是您的不是了,他们又不是养不起你。”

“有些情况你不清楚,好,咱们以后再聊吧。”

“岳老师,您一定要多保重。”

岳老师把它的宝贝书打折卖给我,我坚持付原价,岳老师深深向我鞠了一躬,我连说使不得使不得。

岳老师感叹道,现在的读书人是越来越少了,像我这样的书痴书迷更是凤毛麟角,他难得遇到我这样的知音,真是三生有幸。

我连说“惭愧惭愧”,同时希望岳老师多多保重身体,我还建议他尽快把实情告诉子女,不要太委屈了自己。岳老师爽快地答应道:“好的好的,是到了该告诉他们的时候了,再要面子也不能不顾肚皮啊,民以食为天嘛!”

我为岳老师的快速转变而感到高兴,与他紧紧握手,相约再见。

不久,我向单位请了创作假,到安徽黄山去完成我的一部长篇,等回到省城,已经是一年以后了。

星期天,我又来到旧货市场,兴冲冲地直奔岳老师的摊位,谁知他的摊位已经易主,代替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我问她:“原来的摊主呢?”

她望着我,“你是说岳老师吧?”

我急忙点头:“对。”

她叹了口气,痛惜地说:“肺癌晚期,走了!”

啊?!我的心头像压上了一块铅,一个劲地往下坠、往下坠……

岳老师,您不该走啊,谁之罪?

学生

我这人时运不济,一生碰到的倒霉事儿不少,可有一项记录却值得骄傲,那就是,活了大半辈子,我兜里的钱包从来没有失窃过。可是不久前,我的金刚不坏之身被打破。一个星期天,我在XX路乘坐XX路公交车返回家中,因参加乒乓球比赛过于紧张劳累,不禁在车上打起盹来。待车到站,举步下车,下意识地一摸内衣口袋,孰料钱包早已不翼而飞。仔细检查,这才发现外衣的胁下部位被贼划了一道口子,钱包正是从那里掉下去的。就那么几秒钟的功夫,6000元人民币不幸“牺牲”,这可是我一个月的养老金啊!

一口气上不来,我几乎晕厥倒地。在公交站台的长椅上喘息了好一阵子,才算缓过神来。我拨通了当年的学生郝兵的手机。他是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全市赫赫有名的反扒能手。听完我的报案,郝兵先是好言宽慰了我一番,然后以坚定的语气说道:“老师,您放心,这个贼是跑不掉的。”他如此这般地交待了我一番,我“嗯嗯”连声,一一答应。

一个星期以后,我在早上10点准时来到XX路公交车站台。我在内衣口袋里揣了一堆草纸,故意在站台上磨蹭了好一阵子。郝兵身着便衣已在那儿等候。我们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光,然后挤进人群准备上车。这时,一个身穿军大衣,头戴海芙蓉帽,戴着一副大口罩的家伙紧紧地贴着我,一个瘦筋干巴的家伙故意横着身子挡在前面迟滞我的行动。就在我抬腿登车的一刹那,那个戴大口罩的家伙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刀片,朝我胁下划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吼道:“憨贼!”那家伙一愣,然后拼命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就在这时,郝兵一下揪住他的脖领,把他拽下车来,一副锃亮的手铐准确无误地烤住了他的手脖子。

“老师,替我看好他!”

说着,他跳上车去,把“瘦猴”揪下来,同样戴上了手铐。

我和郝兵押着这两个贼来到车站附近的一个派出所。

在审讯室里,郝兵摘下了那个贼的口罩。

“桂良翮!”我不禁惊叫出声。

“你?”他迟疑地望着我。

我也摘下了口罩。

“李老师!”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半天都合不拢;随即深深地垂下头,满面羞惭。

“桂良翮啊,前几天被你光顾了一次,我这个月的老米钱都没了哦。”

“老师……您戴着口罩……我不知道是您……我……我对不起您……我……我……”他抬起头,颤声说道。

“你对不起我倒是小事。你知道吗,你们坑了多少人哪!前几天,有一个农村大嫂借了2万元来省城给丈夫治病,刚下火车钱包就被贼偷了,她急得当时就跳了河!”

“不……不……老师,那不是我干的!”桂良翮站起来,又是摇头又是摆手。

“是你们这些人干的!”我一边吼,一边指着他斥骂道:“桂良翮啊桂良翮,我做梦也没想到你会变成一个贼!唉,算我当初白教你了!罪过,罪过啊!”

“老师,我有罪!我该死!”桂良翮使劲揪扯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

“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怎么会变成这样。”我唯有摇头、叹气、苦笑而已。

桂良翮是我在西双版纳当中学教师时教过的一个学生。他来自农村,家境贫困,但这孩子忠厚老实,学习刻苦,每次考试成绩在班上都是前三名。我是教语文的,而他的作文又特别好,所以我很喜欢这个学生。我经常把他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上朗读,这对他的鼓舞很大,学习写作的劲头更足了。我还在生活上关心他,时时在经济上资助他,使他顺利完成初中学业,晋级高中。他曾在一篇作文中写道:“无论用什么样的语言也无法表达我对李骏老师的感激。我想,最好的感激是行动,是实实在在的行动。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作家。李老师,我一定要圆这个梦,等美梦成真的那一天,我第一个要报答的就是您!”

当我调离边疆的时候,他和全班同学特意来送行。当时,他像一个娃娃似的,哭成了泪人。唉,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呢?我百思不得其解。我向所领导提出请求,想和桂良翮单独谈谈,他马上同意了。

桂良翮一边流泪,一边向我讲诉了这些年来的经历。

高中毕业以后,家中父母先后亡故,他失去了经济来源,还要抚养未成年的妹妹,只好放弃高考,选择就业。在参加公务员考试时,他的笔试成绩名列前茅,可是在面试时,因为没有关系被刷了下来。无奈,他只好去当小学代课教师。这项工作既辛苦收入又低,难得维持他和妹妹的生活。这时候,一位熟人怂恿道:到省城去闯荡吧,那里的发展空间大,赚钱的机会多,总比困死在老家强。他想想也是,就把妹妹托付给一位亲戚,然后孤身一人来到省城谋生。哪知省城也不像熟人说的那样遍地都是黄金,要想在这里生存也并不容易。他当过保安、厨师、小工、清洁员、收银员……每月收入除去生活费、房租和寄给妹妹的抚养费,常常是寅吃卯粮,捉襟见肘。即便在这样的艰难窘境中,他仍然执着地迷恋着文学,坚持熬更守夜“爬格子”,写了不少东西。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老乡“瘦猴”。“瘦猴”没有上过学,扁担倒下来都不知道是个“一”字,可是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出手阔绰,风光体面。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总算弄清了“瘦猴”的真实身份。没想到,“瘦猴”不仅不避讳,反而爽快地承认自己就是个贼,甚至明目张胆地反过来做他的工作,拉他下水:不用说,你也比我清楚,这个社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风险?是啊,做贼是有风险,可是风险与机会并存,不冒风险,钞票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像你现在这样,倒是没有风险,可只能一辈子吃苦受穷,当下等人!可是我不会啊,干你们这一行,没有高超的“钳工”怎么行?不会就学嘛,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怎么学?师傅就在面前,你还不赶紧拜师!

就这样,他上了“贼船”,越陷越深,一发而不可收。可是没想到,“入行”不过几个月,就栽了。

“没想到?你早就应该想到,'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你还记得我送给你的临别赠言吗?”

桂良翮抬起头,眼里汪着泪水,抽泣着说:“记得,'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事。’”

“可是,你做到了吗?你早就把这两句话忘到脑后根去了。”

“老师,我错了,我辜负了您的期望。可是,老师,我做贼,其实不完全是为了享受,我要实现自己的一个梦想。”

“什么梦想?”

“我要自费出一本书,实现作家梦!”

“唉,你呀!你呀!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配吗?”

“老师,我愿意改邪归正,我还有救吗?”

“有!”

“老师,您一定要帮帮我!”

“能救你的就是你自己!”

“是吗?您说吧,我该怎么做?”

“揭发同伙,戴罪立功!”

他的脸色刹那间变得蜡黄,犹豫、沉默了好一阵,终于一咬牙,一字一顿地说:“好,老师,我听您的。”

由于桂良翮有立功表现,免于刑事处分,提前释放。

桂良翮向我表示,他要回家乡去,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我通过一位熟人的关系,替他找了一份内刊编辑的工作,月薪4000元,这在当地已经是高收入了。

长途汽车站。我把一个大信封递到他的手里,“良翮,这里有5000元,你收下吧,算是老师给你出书的资助。”

他一边摇手,一边往后退,“不,不,老师,我不能收您的钱。”

“这样吧,就算我借你的。等你有好作品发表,拿到稿费再还我吧。”

“老师……”他一头扑到我的怀里,伤心地大发悲声。

“孩子,不要这样,让人看着多不好。”

他止住哭泣,把信封捧在怀里,深深地朝我鞠了一躬。

“孩子,我还要送你一样东西。”

他打开,是两轴裱好的条幅,上面是我的手书——

过去属于死神  未来属于自己

他冲着我一个劲地点头,清澈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乐观自信的光芒。

虚幻的彩虹

清晨,年过七旬的余教授正在住家附近的江边和球友们一起打羽毛球。

忽然,近处传来一个小女孩的歌声,那是纯正的童音,清亮圆润,婉转悦耳……

“这个娃娃的乐感真不错,肯定接受过专业训练。”余教授情不自禁地放下球拍,向球伴作了个休息的手势,在石凳上坐下来,凝神静听小女孩的歌唱。

《渔光曲》《卖报歌》《流浪歌》《月儿弯弯照九州》……小女孩一首接一首地唱着。

“咦,小小年纪怎么尽唱这些哀婉凄楚、悲凉苦涩的曲子,而且听得出来,小女孩的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莫非……”余教授正兀自猜想,小女孩的歌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传来声声哀叫和哭声。

余教授再也坐不住了,拔腿朝出事地点走去。

只见一个五短身材、满脸横肉的城管手里拎着一个音箱正要往城管执法车上扔。

一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女孩跪在他的面前,连声哀求:“大爹,大爹,你饶了我吧,这是一个好心的叔叔送的,我和奶奶是靠它活命的呀!”

一个瞎眼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摸到城管面前,也“扑通”一声跪下了。

城管装作没看见,“空通………”把音箱扔进了执法车。

“住手!你凭什么没收人家的东西!”余教授几步冲到城管面前,大声吼道。

“五短身材”抬起眼,上下打量了余教授一番,从鼻孔里哼道:“凭什么?她在街头卖唱,影响城市形象,我们当然要管!”

“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力,小女孩在街头卖唱,肯定有她的原因,你不问青红皂白就没收人家的东西,是不是太霸道了?”

“我管不了那么多,她在这里唱歌堵了路,影响城市交通,我不管谁管?”

余教授“嘿嘿”笑道:“你知道'路’字怎么写吗?一个足字,加一个各字,就是各人有各人的脚,各人走各人的路,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五短身材”被噎住了,翻起白眼仁瞅了瞅余教授,蛮横地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余教授坦然答道:“我是一个普通的公民。”

“五短身材”嘲笑道:“我还以为你爸是李刚呢!知趣点,赶快走,不然的话……”

余教授冷然笑道:“不然的话怎么样?”

“五短身材”朝后翘了翘大拇指:“不然的话,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以妨碍执行公务罪论处!”

余教授一脸的轻松:“好啊,我这个法学教授正想去你们那儿领教领教,向世人公布事情的真相!”

正在这时, 一个制服笔挺、队长模样的人走过来,拍了拍“五短身材”的肩膀:“老牛啊,算了,算了,把东西还给人家,赶紧走人吧!”

“五短身材”诺诺连声,忙不迭把音箱抬下来,乖乖地送到小女孩面前,然后跳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小女孩冲着余教授深深地躹了一躬,“爷爷,谢谢您。”

余教授抚摸着小女孩的秀发,以关切的语调说道:“孩子,像你这样的年龄,应该在学校念书才对啊,你为什么要到街头来卖唱?”

小女孩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爷爷,我们家在四川农村,地被征了,补偿款一直拿不到。爸爸外出打工,不小心摔死了,包工头跑了,我们一分钱赔偿也没拿到。后来,妈妈又得了绝症,我就和奶奶到云南来找叔叔,希望他能给我们一点帮助。没想到他因为一起刑事案件被判了刑,我实在没有办法……”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彩虹,余彩虹。12岁。”

“好,这个名字好。”

“不好。”

“为什么?”

“彩虹虽然美丽,但却是虚幻的。”

余教授沉重地叹了口气:“孩子啊,你成熟得太早了。”

“爷爷,您真是个好人。刚才要不是您,我的音箱就没了,卖唱也卖不成了。”

“怎么,你还要卖唱?彩虹,这样吧,爷爷给你路费,你回家去吧。”

“不,我不回去。”

“为什么?”

“回去又能怎么样?住在破窑洞里,又没钱给妈妈治病,还不如在这儿继续卖唱,还能挣点钱,起码能给妈妈买点中药喝。”

“那……你整天被撵来撵去,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呀!”

“他白天不让唱,我就晚上出来唱,他们总不能一天24小时都上班吧?”

“唉……”

余教授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部掏出来,塞到小彩虹的衣袋里。

“不,爷爷,太多了,太多了……”

“孩子,你还是回老家去吧,以后爷爷每个月给你寄钱,供你上学。”

小彩虹摇摇头,牵着瞎眼的奶奶走了。

几个月以后的一天清晨,余教授正在江边打球,忽见小彩虹孤零零地站在一边,呆呆地看着他打球。

余教授心头猛地一惊,急忙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急切地问道:“彩虹,你没走?”

彩虹摇摇头,又点点头。

“奶奶呢?”

“死了。”

余教授拉住她的手,“……彩虹,走,咱们回家去,爷爷给你做好吃的。”

彩虹用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余教授,凄然地说:“爷爷,我要回四川老家去了,今天是特地来向您告别的。”

余教授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彩虹抹去眼角的泪花,抽泣着说:“妈妈死了,我在这儿也没有什么意思了。我听您的,回老家读书去。”

余教授脸上乐开了花:“好,太好了。以后我每个月给你寄钱,供你上学。”

“爷爷!”彩虹一声大叫,猛地扑进余教授的怀里,久久不愿松开。

童言无忌

大年三十的晚上,东升一家人在一起吃年夜饭。爸爸、妈妈、姐姐、哥哥、妹妹、弟弟都来了。

吃完饭,一家人在一起闲聊。哥哥是下岗工人,免不了唉声叹气;妹妹是大学老师,抱怨说工资太低,还不如小学老师;弟弟当记者,说整天给当官的吹喇叭抬轿子,想想都憋气;东升也发了几句牢骚,说现在物价涨得太猛,他这个当医生的都有点吃不消。

姐姐一言不发,等众人说完,她开始教训人了。她首先希望哥哥振作起来,勇敢地面对现实,重新树起生活的勇气和信心;其次批评妹妹觉悟太低,人应该多考虑奉献而不是索取;再次提醒弟弟要注意自己的身份,说话要考虑后果和影响;最后劝告东升要向前看,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明天会更好。

听了她的一番说教,众人都不吭声了。

这时,东升趁机开导女儿小丽:“小丽,你看我们家就数你大姑姑最有本事,又有权又有势,收入在我们家也是最高的,你将来长大了也要学大姑姑,弄个'师长’'旅长’干干。”

小丽挤挤眼睛撇撇嘴,直杆杆地说:“不,我才不学大姑姑呢!她一点儿本事也没有!”

众人莫不大惊失色。东升呵斥道:“小丽,可不许乱说;你大姑姑没有本事,能当那么大的官嘛!”

小丽一点儿也不示弱,大声嚷道:“她有什么本事,那天她来我们学校视察,讲话时照着稿子念还念得结结巴巴的;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叫马萤,她读成了马虫,同学们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姐姐的脸一下子红到脖子跟。

东升急得直跺脚,“小丽,你怎么这么说话!谁都会念错别字,这没什么可奇怪的!”

小丽尖叫道:“不是错别字不错别字的问题,是她离不开秘书离不开稿子。那天我看见她主持会议,眼睛刚刚离开会议主持词,就把'同意的请举手说成了不同意的请举手……”

这一回,把全家都逗笑了,连爸爸妈妈都直摇头。

东升气得没办法,冲着小丽吼道:“你别跟我逞能,要是让你上去,说不定出什么洋相呢!”

小丽得意地扬起了脑袋:“不是我逞能,是我确实能,那天的少先队献词,一共3000多字,我一口气全背下来了!”

姐姐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气冲冲地向门外走去。

“姐姐!姐姐!”东升快步追了上去。

“小丽,你今天让她听见了真话,好样的!”

大伯把小丽举了起来,全家人都向她鼓掌。

捡来的冠军

天刚蒙蒙亮,丁丁就背上书包,和爸爸一起出门上学去了。

来到小区的单车保管站,丁丁一眼就看见自家的单车后架上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背包。“爸爸,是谁把包包忘在我们车上了,我们在这儿等一等,失主一会儿肯定会来找的。”丁丁指着大背包对爸爸说。

“胡说!我们没时间了,你迟到了要罚站,我迟到了要扣工资。”爸爸利索地拿起背包背上,推起丁丁往门口走去。

“爸爸,要不把包包交给保管员吧,失主丢了东西一定很着急,一会儿肯定会回来找的。”丁丁又出了个主意。

“不行,你能保证他是个好人吗?他要把包包藏起来不拿给别人怎么办?”爸爸黑着脸回答。

“要不,我留在这儿等失主。明儿我给老师补个假条,就说我病了。”丁丁一骨碌跳下单车,转身就要往保管站跑。

“你给我站住!”爸爸几步追上去,揪住他的后脖领,一把把他拎上单车,飞快地蹬了起来。

“爸爸,拾金不昧,物归原主可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丁丁知道爸爸有爱贪小便宜的毛病,于是拐了个弯提醒他。

“我又没偷没抢,这包包是捡来的。”爸爸倒是爽快,看来他是要把这个包包占为己有了。

“爸爸,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要!难道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吗?”丁丁急了。

“嘿,那都是老黄历了。这年头,谁顾谁啊?前两天,我的单车忘了上锁,转眼就不见了。别人可以拿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捡别人的东西?”爸爸气呼呼地嚷道。

“爸爸,你要将心比心;你丢了东西着急,难道别人丢了东西就不着急吗?”丁丁仍然希望爸爸能够回心转意。

“我才不管那么多呢!堤内损失堤外补,我可不能吃哑巴亏。”爸爸一点儿也没有“改邪归正”的意思。

转眼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了;趁爸爸不留神,丁丁从车上滑下来,向路边的一个治安岗亭跑去。

爸爸还算聪明,把包包递给一个值班的民警,“同志,我们在路边捡到一个包包,麻烦您交给失主。”

民警当着爸爸和丁丁的面把包包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副乒乓球拍和球衣、球裤、球鞋等,还有一本全国老年乒乓球比赛的秩序册。秩序册上用红笔勾出:10:00,王以刚/张东明。

王以刚不是我省的老年乒乓球名将吗?他10点钟有一场重要比赛,可千万不能耽误了他呀!丁丁向民警叔叔说了实话,包包不是在路边捡的,是在诚实小区的单车保管站捡的。民警叔叔当场表扬了丁丁几句,然后骑上摩托车向诚实小区飞驰而去。

第二天的《绿城日报》体育版登载了这样一条消息:我省老年乒乓球名将王以刚经过七局苦战险胜对手,获得全国老年乒乓球锦标赛冠军……

谁是新局长

东升小学发生校园踩踏事故,学生多人死伤,不久问责,教育局长免职,校长判刑。

S心里甜得像喝了蜜,急忙跑去告诉自己的闺蜜T:“祝贺我吧,未来的教育局长就是我啦!”

T诧异:“何以见得?”

S笑得一脸粲然:“倒掉的那个是小二,我是小三,就是排队也得我上呀!”

T撇了撇嘴:“不见得吧?听说他还有老三、老四、老五、老六。”

S信心满满地:“他亲口答应我的,先提老二,再提我,我正眼巴巴地盼着呢;没想到老二出事了,这正是苍天有眼,我S总算熬出头了。”

T兜头给她泼了一瓢凉水 :“你可别高兴得太早, 煮熟的鸭子还会飞了呢,人世间的变数太多了,你可不要掉以轻心!”

S受到提醒,晚上与老大温存的时候频频催问,老大宽慰她道:“不要急嘛,这事情还有个过程, 你自己得有个好的表现,再说,组织上也要考察……”

S撒娇道:“人家当副科已经五年了,你还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呀,等到人老珠黄就更不值钱了。”

老大拍拍她的肩头,“好好好,我答应你的事儿就一定替你办,再耐心等等吧!”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半年过去了,新局长终于公布了,是某局长的太太X。

S冲去T家里,哭得昏天黑地。

T数落她:“怎么样?让我说着了吧?你怎么会败给她,怎么回事儿?”

S切齿道:“X这个不要脸的,利用各种机会主动勾引他,把他哄得团团转。”

T大惑不解:“这就奇了怪了,他可没有你年轻漂亮,还是个有夫之妇!”

S擦擦眼泪,颤声说道:“她为了迷住老大,看了上千盘A带,变换花样把他侍弄得神魂颠倒,不辨东西;更绝的是,每次她都录了像,抓住了他的把柄。”

T凑近她的脸:“你呢,你就没有留一手吗?”

S扇了自己一巴掌:“我傻,我太傻了,什么也没留下;所以,他一提裤子就什么也不认了。”

T越发诧异了:“咦,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就好像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S哭得更伤心了:“她把我约到酒店里,亲口告诉了我这一切;劝我不要跟

她争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认命吧。她还代表老大转送给我一笔补偿金,这事就算了断了。”

T的眼睛瞪大了:“那么他老公呢?常言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道

一点风声都听不到吗?”

S露出鄙夷的神色:“哼,这一切都是他老公设计的,也就是说,他老公是

幕后导演。”

T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这种做法古已有之,叫'仙人跳’,没想到,他

老公还真用上了。”

S的语调缓和下来:“她对我说,他老公也是没办法,当了十几年局长,就

是提不上去;实在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T来了兴趣:“那他老公得到回报了吗?”

S吸了一下鼻子:“得到了,交流到邻县当县长,连升两级呢。”

T关切地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S松弛下来:“认命吧。告,连我一起栽;不告,还能白得一笔钱。有那么

多前车之鉴,我还能不吸取吗?”

T纠正道:“不是白得,是你用青春和肉体换来的。李银河说了,你们和性工作者的唯一区别是,你们是零售,她们是批发,本质上是一样的。”

S面露愧色 :“是啊,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T劝道:“找个好人嫁了吧,你应该开始新的生活。”

S摇头。

T:“怎么?”

S:“我为他多次打胎,已经不能再生了。”

T:“……”

知识与官位

我们编辑部的楼下就是区档案馆。档案馆馆长名叫颜冰,是个漂漂亮亮的少妇。她知书达礼,为人谦和,平时见到我总是李老师长李老师短,有时还要恭维上几句:李老师是大才子大手笔,我们经常拜读你的文章,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呢,只好自我解嘲:古往今来,百无一用是书生,哪儿比得上你们当官的?有权有势有地位,整天吃香的喝辣的,好事都往你们身上靠,谁人不羡慕?她反驳我:当官有啥好?在台上的时候,别人吹你捧你抬你,有朝一日拜拜了,谁还拿正眼瞅你?还是知识管用,藏在肚子里谁也偷不走,有学问的人什么时候都受人尊敬,不受时间地点场合的限制,真是让人羡慕。

嘿,这个小女人,还真看不出来,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让你听了心里又舒服又滋润。唉,在如今的衙门里,像这样淡化“官本位”意识的明白人真是凤毛麟角,寥若晨星,愈见其珍贵稀罕了。不过也许与其所处的位置有关,不信你让她换个核心要害部门试试?

那一天,区档案馆申报省“五星级”档案馆,省市有关部门组织考评验收,编辑部派我前去采访。

开完审评会,照例是公款请客。来到宴会大厅,客人陆陆续续来了,都是有官衔的,大到省里的馆长处长,小到区里的科长股长,数来数去,只有我一个人是“白丁”。“既来之则安之”,我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兀自安慰自己:要比官衔,这些人都没我大,我是谁?“无冕之王!”这“阿Q精神”真管用,没几分钟,也就呼吸顺畅、神态自如了。

“李叔叔,你好。”旁边有人叫我,原来是小赵蕙,我儿子中学同学,前两年考取公务员,几天前提了个副股长,也成了特邀嘉宾。

因为要等几位主要领导,桌子上虽然摆满山珍海味,但谁也没敢动筷。于是,我和赵蕙闲聊起来。

赵蕙以羡慕的口气说:“李叔叔,你真不简单,把李骏培养成了博士生。”她叹了口气,“我本来也想读上去,可家里那种情况,没办法,我只好……”

我宽慰她:“你现在不也挺好吗,刚工作两年就有了一官半职,以后嘛,前程远大,不可限量……”

赵蕙摇摇头,“还是做学问好,有自己的东西;当官有什么,像我现在,业务全荒废了,几年研究生白读了……”

我还想劝她几句,档案馆的办公室主任栾菊走过来,低声对我说:“李老师,你出来一下。”

她带着我在宾馆里七拐八拐,转来转去,最后走进一间自助餐厅,里面都是他们档案馆的普通职工在用餐。栾菊多皮少肉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李老师,你就在这儿随意吧,我去招呼客人了。”

这真应了本地的一句俗话:尿泡打人,不疼,胀脖子。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一股酸楚的滋味从胃底泛上来,我忍了又忍,才算没让眼泪掉出来。

“去他妈的'无冕之王’吧!”我在心里暗暗发了毒誓:等我有了孙子,一定要从小培养他当官,清高到我这一辈为止……”

饭局

星期五早上,我去老干中心打乒乓球,主任“孙秃子”一见到我,立刻亲热地扑上来拽住我的手,把我拉进一间小屋,把门关上,以央求的口吻说道:“老哥,帮个忙怎么样?”

我说啥事儿呀,何必搞得这么神秘?

“孙秃子”眨巴了两下眼睛,凑上来用巴掌捂着嘴巴说:“老哥,你关系广,能不能替我找两个高手?”

我说这容易呀,你要哪个级别的高手,国家队?省队?市队?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业余的,像你这样的就行了。”

我问:“你要干啥呀?”

他“嘿嘿”笑道:“是这么回事儿,教育局侯局长喜欢打球,明天约好了要和几个老板打一场友谊赛,当然了,这场球必须赢,所以我就请你老哥帮忙了。”

我立马黑了脸,没好气地说道:“你当我们是张济科马龙啊,没门!”

“孙秃子”忙陪笑脸:“没关系,没关系,输了也没关系,你们只要尽力打就行了。”

第二天下午,我约上小贾一起来到老教师活动中心。主任“周大肚”正在那儿忙前忙后向局长和老板献殷勤,看见我们只微微点了一下头,连招呼都不打。这个孙子,用得着你的时候可以叫你爹,用不着的时候便装作不认识,就这德性!

比赛开始,老板那头也叫了两个业余界的高手,我们这儿,小贾拿了两分,我拿了一分,那个姓侯的局长丢了两分,我队以3:2取胜。

我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孙秃子”“周大肚”、侯局长、老板等一拨人全都不见了。

“人呢?”

小贾摊了摊双手。

“肯定是用饭去了,孙秃子,你可做的真绝啊,连这点小面子都不给。”我感觉受了侮辱,转眼间成了红脸包公。

“小贾,我请你。走,红都。”

我找到了红都的老板马建,这是我以前的一个学生。

“马建,见到孙秃子了吗?”

“见到了,在楼上的'天上人间’。”

“马建,你可得小心哦,北京的'天上人间’都被端了,你还敢叫'天上人间’?”

“老师,您可真会开玩笑,这不两码事儿吗?”

“好,但愿是两码事儿。马建,你替我办件事儿。”

“老师,您尽管吩咐。”

我掏出“苹果七”递给他,“拿着,'孙秃子’'周大肚’他们说什么,全都给我录下来。”

“老师,您放心,我保证一个字不漏地全都给您录下来。”

“好,我没白教你,去吧!”

晚上回到家,我躺在床上,按了下“苹果七”录音键的键钮。

孙秃子:“侯局,祝贺你们获胜。”

侯局长:“我不是输了吗,是老李和小贾赢的。”

周大肚:“反正我们队是赢了,郭老板,你可要认账哦。”

郭老板:“认账,认账,绝不反悔。哎,你请来的这两个高手真不赖,小贾那板弧圈拉的,都快赶上专业水平了。还有那个李作家,专会打长胶,这回我们算是栽了。”

孙秃子:“郭老板,我们侯局长好这一口,以后啊,你去省队请个专业教练多陪我们侯局长练练球。下回再比啊,侯局长保险独得两分。”

郭老板:“那两个家伙不懂电,我事先交接他们要输给侯局长的,结果他们……侯局长,得罪了哦,我自罚一杯。”

侯局长:“那我不成了江青了嘛,庄则栋故意输球给她。”

周大肚:“好,不说了,不说了,郭老板,你怎么表示啊!”

孙秃子:“是啊,郭老板,如今的行情你是知道的。”

郭老板:“这里是20万,请侯局长笑纳。”

侯局长:“哎,使不得,使不得,这样我会犯错误的。”

郭局长:“既然输了球,我就得认账。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周大肚:“是啊,赌场无父子,输了就得掏钱。”

孙秃子:“是啊,这是游戏规则。”

侯局长:“照你们这么说,还得分给老李和小贾喽?”

孙秃子:“嗨,他们不过是两棋子儿,随我拨弄。”

周大肚:“就是,谁让他们愿意做'冤大头’!”

侯局长:“不行不行,这钱我绝不能要!”

郭老板:“这样吧,鸡年就要到了,这点心意就算我给令媛的压岁钱吧!”

侯局长:“这我就更不敢要了,郭老板,谢谢了!”

郭老板:“侯局长,恕我直言了,小女想进'精英’,您能否帮个忙?”

侯局长:“这……”

孙秃子:“侯局,您就帮帮这个忙吧,这点小事儿,对您来说,不是举手之劳嘛!”

周大肚:“是啊,侯局,您只要动动嘴皮子,这事儿不就解决了吗?”

侯局长:“郭老板,您是孙主任和周主任牵的线,我不能不给他们俩面子。实话告诉你,我们内部有个规定,凡择校生要进'精英’,必须缴纳赞助费20万元。这样吧,我也是个痛快人,这事儿我替你去办,你就等消息吧!”

“啪啪啪……”响亮的鼓掌声。

“干!干!干!”欢快的碰杯声。

第二天上午,我亲自去到市纪委,把录音带交给了纪委书记。

救救孩子!

一个星期三的下午,我与两位同行去一家私人诊所采访。

被采访者李医生四十开外,她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然后忙着端茶递水。

诊所大概只有15平米左右,用布帘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是门诊,里间充作病房。采访就在外间一张简陋的诊桌前进行。我背对小街,面向李医生。藤记者坐在左侧,黄记者靠近我的右边。由于天气燠热,我顺手将外衣脱下来,搭在对面李医生右侧一张空椅子的椅背上。

李医生的诊所开业不久,就碰到了一起诈骗。一个外地民工以看病为名,诬指李误诊了他的病情,邀约同伙几次三番上门无理取闹,意在敲诈钱财。幸被她及时识破,加之公安机关的参与,才未造成重大损失。

李医生伤心地叙说着,我们边记边问,庆幸抓到了一个颇有新闻价值的好素材。

这时,我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年纪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孩,她身穿一件果绿色起碎花的毛衣,皮肤白净,模样清秀,红扑扑的脸蛋上嵌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煞是逗人喜爱。她静静地蹲在对面那张椅子旁边,神情显得很专注,仿佛对我们所采访的内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个女孩是谁?大概是李医生的亲戚吧?

采访结束了,我拿起外衣,顺手一摸暗袋,糟了!藏在里面的苹果手机不翼而飞。这期间,除了那个小女孩,没有任何人进来。我恍然醒悟,她蹲在那儿磨蹭半天正是为了伺机作案!

小女孩早已不知去向,问李医生,答曰根本不认识。这时,在病房里打吊针的那个四川女人说,她认识这个小姑娘,从贵州来的,是一家发廊的打工妹。

李医生的爱人当即向派出所报了案,他领着警察去附近的发廊一家一家查找,哪里还有那个贵州小姑娘的踪影。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5000元泡汤了!可是她拿去销赃,最多卖个百把元而已!

懊恼、沮丧一起袭上心头,自诩见多识广的我,居然栽在了一个小丫头片子的手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么一个聪聪俊俊的小姑娘干什么不可以,却偏偏要与盗贼为伍?也许,她曾经有过纯洁无瑕的童年,编织过无数个美妙奇幻的五彩梦;也许,她从一降临人世便陷入苦难的泥淖,丑陋和邪恶每时每刻都在锈蚀着她那幼小的心灵,也许……

如果鲁迅先生泉下有知,必然会一跃而起,再次喊出那个久违了的声音:

“救救孩子!”

【作者简介】李国庆,男,汉族,上海市人。自1972年以来,在《电影文学》《中国青年报》、香港《文汇报》、美洲《亚美导报》《金山》《边疆文学》《滇池》等省内外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寓言、童话、杂文、随笔、剧本、论文、报告文学、民间文学、文艺评论计500余万字,获国家、省、市级奖励50余项,现为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员、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云南省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当代作家传略》《云南作家传略》《云南当代作家、评论家传略》收有小传。现为云南省当代文学研究会理事、昆明盘龙江文艺创作中心主任。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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