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观止173：欧阳修•祭石曼卿文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dū)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zhuó)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1、维:发语词； 2、治平四年:即1067年，治平是宋英宗赵曙年号； 3、具官:唐宋以后，在公文函牍或其它应酬文字的底稿上，常将需写明的官爵品级简写成“具官"；欧阳修作此文时的官衔为观文殿学士、刑部尚书、知亳州军州事； 4、尚书都省:官署名；令史:官名； 5、太清:地名，在今河南商丘东南，是石曼卿葬地；《石曼卿墓表》:既卒之三十七日，葬于太清之先茔； 6、清酌:祭奠时所用之酒；庶羞:多种佳肴，本文指祭品。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1、曼卿:石延年，994年~1041年，字曼卿，尤工诗，善书法，著有《石曼卿诗集》行世，石曼卿的才气在当时广为人知，欧阳修、梅尧臣、蔡襄等名士都与他交好； 2、暂聚之形:指肉体生命； 3、简册:指史籍； 4、昭:明亮。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zhēng)嵘(róng)、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jīng)。

1、仿佛:依稀可见；子:您，谓石曼卿； 2、轩昂:谓英俊出众，气度非凡；磊落:俊伟的样子； 3、突兀峥嵘:山势高耸貌，此借以形容才华突出； 4、意:料想； 5、精:精华，事物之中最佳者； 6、不然:如果不是这样； 7、灵芝:菌类植物，古以灵芝为瑞草。

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qiáo)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zhí)躅(zhú)而咿(yī)嘤(yīng)。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hé)与鼯(wú)鼪(shēng)？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1、奈何:怎么； 2、走磷飞萤:磷火闪动，萤火虫乱飞，极言坟地的荒凉； 3、樵叟:砍柴之人； 4、上下:指来回走动； 5、踯躅:徘徊不前；咿嘤:象声词，鸟兽啼叫声； 6、更:经历，经过； 7、狐貉:狐狸与狗獾；鼯:一般指"鼯鼠"，啮齿目松鼠科动物，形似松鼠，前后肢之间长有飞膜，能从树上飞降下来；鼪:俗称“黄鼠狼”； 8、累累:相连不断的样子。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chóu)昔，悲凉凄怆(chuàng)，不觉临风而陨(yǔn)涕者，有愧夫太上之忘情。尚飨(xiǎng)！

1、盛衰:指生与死； 2、畴昔:往昔，从前； 3、陨涕:落泪； 4、有愧乎太上之忘情：意思是说自己不能像圣人那样忘情，感到惭愧；太上:最高，也指圣人；忘情:超脱了人世一切情感；《世说新语·伤逝》：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 5、尚飨:飨，同“享”；古时吊亡祭有牲馔(zhuàn)，故悼辞之末云“尚飨”，是希望亡者来享用祭品。

《祭石曼卿文》全文:

维治平四年七月日，具官欧阳修，谨遣尚书都(dū)省令史李敭，至于太清，以清酌(zhuó)庶羞之奠，致祭于亡友曼卿之墓下，而吊之以文曰：

呜呼曼卿！生而为英，死而为灵。其同乎万物生死，而复归于无物者，暂聚之形；不与万物共尽，而卓然其不朽者，后世之名。此自古圣贤，莫不皆然，而著在简册者，昭如日星。

呜呼曼卿！吾不见子久矣，犹能仿佛子之平生。其轩昂磊落，突兀峥(zhēng)嵘(róng)、而埋藏于地下者，意其不化为朽壤，而为金玉之精。不然，生长松之千尺，产灵芝而九茎(jīng)。奈何荒烟野蔓，荆棘纵横；风凄露下，走磷飞萤，但见牧童樵(qiáo)叟，歌吟而上下，与夫惊禽骇兽，悲鸣踯(zhí)躅(zhú)而咿(yī)嘤(yīng)。今固如此，更千秋而万岁兮，安知其不穴藏狐貉(hé)与鼯(wú)鼪(shēng)？此自古圣贤，亦皆然兮，独不见夫累累乎旷野与荒城！

呜呼曼卿！盛衰之理，吾固知其如此，而感念畴(chóu)昔，悲凉凄怆(chuàng)，不觉临风而陨(yǔn)涕者，有愧夫太上之忘情。

尚飨(xiǎng)！

清 吴楚材 吴调侯《古文观止》评:

篇中三提曼卿：一叹其声名卓然不朽，一悲其坟墓满目凄凉，一叙己交情伤感不置。文亦轩昂磊落、突兀峥嵘之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