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冠英:我们是神,我们如圣

夏冠英,湖北大冶人,副教授,毕业于武汉大学新闻学院新闻系。

学科及研究方向:新闻实务。主讲课程:新闻写作、新闻采访。

主要研究成果:《兼容并包 体尺思新》(武大学报,2002);《唯物主义的新视野》(湖师学报,2002);《诗意术两居》(青海人民出版社,论文集);《诗性与智性的兼容》,(青海人民出版社,书评)。

我们是神,我们如圣

文/夏冠英

曾在故乡后背山放牛长大,就打算退休后回那里放牛:这有趣,人生原点在哪,结点还是在哪。但故乡的亲人都反对。老母一份母性未老:那山上蛇多,你跑不快的。

我对母亲说:您同我去山上住,我挖一块地让您种花生,山上的风干净,还有,比起山下的老太太,早晨你会更早看到太阳从山下一个地边冒出来,晚上,您又挨那月亮更近,那月亮里的故事有一千个,每晚我给您讲三个……

老母的眼睛扯去了一块旧灰布,挂上了一种绸缎,即在泛光。

立即想到黑格尔在《美学》里的一个说法:人有神性,这也就是人生里一次次憧憬(包括信仰),另外,这神性,也就是憧憬,虽然会高出我们脚前那块土地,但也不要我们飞起来,比如,对那神秘的天空,情不自禁,我们忽然踮起一只脚去观望,这一踮脚就是憧憬,也踮出了我们的一份神性。

勤劳了一辈子的母亲对说上山去种花生自然喜欢。但相信,她眼睛的泛光多半还因为看太阳、看月亮什么的。那泛光,是母亲心灵的一次闪眨,闪眨出来的是一种精神性憧憬(这甚至是诗性或审美方面的),而按照黑格尔的说法,这也是母亲身上的一种神性。

神性对人当然是金光闪闪的东西,而黑格尔那说法让我把这东西套在了母亲身上,而因为对母亲的感情,就十二分愿意去相信那说法的正确。而随着,有时在街市,看到无数脚丫的抬动,就觉得那里实际有万千憧憬式的踮,有万千的神性在那踮中鹊起,闪眨,低了又高,冷了又烫……

而网上多次的报道是:某贼,不意去了穷户,不止是下不了手,还留下了钱。读这类报道,脑子就会冒出中国明代王阳明的一个说法:“满街尽是圣人”。而真正信了那说法,是曾在故乡候车室与五六个去做工(泥工)的小伙子的邂逅。九月,他们赤露的臂膀油亮。当中的一个脑门有酒杯口大的疤,像工头,给大家散烟,五六张嘴冒火。一个孕妇肚子先进来而后整个人摇进来。脑门有疤的工头警觉地看一眼手里的烟,接着扔了,用脚踩灭。后来一个一个都那样做。就是这时

候,小伙子们踩熄了烟,但也踩熄灭了我对王阳明先生那说法久有的质疑。

上车时,九月的太阳下那工头脑门上的疤在闪亮,而别的小伙子那油亮的膀子也放光。但对我这却是能从他们身上看得见的一种圣光,与日月同辉。

曾在另一篇文章提到过不同民族都有的“天梯神话”。人们想着,高山、大树就是梯子,自己可以攀上去与天神接近。而骨子里是人至今都抛不开一个情结,一个野心:厌弃自己是凡夫俗子,而向往成为“超人”(这个“超人”甚至包括日常我们在一个群体里总想高人一头),想往成神成圣。这事当然难以实现,随着它就可能成为人精神上的一宗困苦。我的一位已离世的师弟或曾这样。

这师弟博士毕业后留在了我们学校任教。爱跑步,常在学校一条环山路跑。而几次碰上,看出自虐。先跑得狂而疯,像有凶虎在身后追,而后是久久的窜,喘息如呕吐。总的感觉,那跑,对他,若自己是块石头,他要把这石头跑碎,若是羊羔,他要跑出一只狼来把它吃了,若是个鬼,他要跑出一个钟馗把这鬼打入地狱。何以要这样?但问而不答。

留校后的第四年师弟又参加了博士招生考试(也考取了)。头次的导师(我们共同的老师)是平头百姓,而此次的导师则是某重要名校要员(副部级)。事情很清楚,这考试,对他,是要考出同权势人物的一个关系来把人生变一变。但交谈他却为这动机痛心疾首,还提及了那跑:看我,卑鄙吧?烂透了吧?不是要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跑吗?骨髓也臭,能跑掉多好。

科研课题就是钱,而留校任教后他放大了弄到课题的某种不光明正大,坚持不申报。本科时一位有交谊的老师说自己的日子过得如何“滋润”,他觉得作为“知识分子”把话说俗了,就不与人家再交往。俗世里,师弟,的确想着要跳开一步的。但,终究也是凡胎俗骨(现世里也有很多东西在大呼小叫逼人“俗”),一滑脚,不免就俗了。但他痛苦:那跑步,他说出来的是要跑掉一个叫自己鄙视的恶俗的自己,而没有说出来的,就是因为他有要脱俗而不成、想成圣而终俗的苦

恼。尤其是那久久的窜,要死要活,是一种挣扎,而这挣扎,很像是一身苦痛的人在求解脱——苦恼的恶化会成为万箭穿心。

是的,抛不开要做超人、要成神成圣这份情结或野心的我们,是要为这里的困难而痛苦的。然而,像上面,虽是凡胎俗骨,但我们也有一份神性,一颗圣心,而这神性与圣心甚至就流露在我们日常的一次顾盼、半句话语或一回举手投足里。

要说的是,我们,既然,抛不开要做超人、要成神成圣问题,而这又免不了会痛苦,那么,痛苦了,去想想我们原也不那么差劲,即去想想我们的凡胎俗骨里实际就有神性的幽光闪眨、有圣心的暗香浮动,而这样的想,又是否会把那痛苦削薄一点或剪短几分?

师弟离世是因为绝症(32岁)。但,如果说,这也同精神因素相关,那,他那所谓要脱俗而不成、想成圣而终俗的苦恼,又起了多大作用?曾也这样想象,在天国,师弟,见到了黑格尔老人,也见到了阳明先生,而二位都这样对他说:傻孩子,是为那成神成圣问题想不开?可你那跑,由来是要超凡脱俗,而这超凡脱俗作为神的事儿,作为圣的标杆,是在你那跑的本身被揭示也体现了的呀,来生,多动动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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