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并立，为何北朝文化成就与南朝相比不值一提｜文史宴
文/叶言都
隋唐是关陇贵族打下的国家，基于政治正确，唐人在评析南北文化时，喜欢以一种“各有所长”的口吻来平等对待。实则北朝文化与南朝风格不同则或有之，但若论文化水平则差南朝很远，毕竟六朝文化的品味远非北朝士族偏好的秦汉文化可及。
北朝书法——基层匠人的手笔
北朝的书法与南朝不同。南北朝带来文化的分裂，书法也分为南北两派，各有独特风格。
北朝书法传承汉代隶书，笔画清楚，字体方正，给人严肃古拙的感觉；南朝书法继承东晋，笔画流动，字体曼妙，给人潇洒妍丽的感觉。
王羲之《兰亭序》摹本
现存的北朝书法大都保存于碑刻中，称为“北碑”，因以北魏时期的碑刻为代表，故通称“魏碑”，其书法的体裁称为“魏碑体”。这些碑刻有石碑、墓志铭、摩崖和造像题记四种形式，其上文字的书写者大多是民间人士。
此因晋室南渡时许多世家大族也举族南迁，留在北方的知识分子多属社会基层，只能遵循汉代书法遗规，自行摸索，到北朝时遂形成此种书体。
民间艺人创造的魏碑体
跟王羲之书法对比下
北朝书法笔画棱角分明，线条粗犷，刻上石碑时也是大刀阔斧，不加修饰，正反映出北朝质朴剽悍的文化特色。
魏碑向前直接继承汉代隶书，向后开启唐代楷书的道路，是一种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过渡性质书法体系，因此兼有隶书与楷书的神韵。
魏碑体在北朝以后长期不受重视，一直到清朝中叶嘉庆、道光年间，才被书法家和书法理论家重新肯定与推崇。从阮元、包世臣到康有为，都给予魏碑书法超高的评价，这些学者们更将龙门石窟中的二十块魏碑定为“龙门二十品”，认为是魏碑书法的精华。
兹举以下二例，从这两篇短短的铭文，我们可以体会魏碑文字的特色，还可以看出北朝民间的风俗习惯和当时人对于死后的希望。
如“步轝郎张元祖妻一弗为亡夫造像记” 铭文：
太和廿年，步轝郎张元祖不幸丧亡，妻一弗为造像一区，愿令亡夫直生佛国。
“新城县功曹孙秋生、刘起祖二百人等造像记” 铭文：
大代太和七年，新城县功曹孙秋生、刘起祖二百人等敬造石像一区，愿国祚永隆，三宝弥显。有愿弟子荣茂春葩，庭槐独秀，兰条鼓馥于昌年，紧晖诞照于圣岁。现世眷属万福云归，洙输叠驾。元世父母及弟子等来身神腾九空，迹登十地，五道群生，咸同此愿。孟广达文，萧显庆书。
北朝文学——南人集中做贼
比起南朝，北朝的文学可谓黯然失色。
北朝始终未曾完成独树一帜的文学风格，文人提笔写文章都在模仿南朝写四六骈文，却因程度所限，在辞藻华丽、对偶工整等方面无法企及，又因模仿的对象不同，到北齐时竟分为仿任（昉）派与仿沈（约）派。
北朝每逢文人相轻，常分门别派，互相讥讽对方模仿剽窃南朝的名作，《北史·魏收传》就曾记载北齐两位著名作家邢劭和魏收互相讥讽的话。邢劭首先批评魏收说：
江南任昉，文体本疏，魏收非直模拟，亦大偷窃。
（译：江南的任昉，文章本来疏漏，魏收非但模拟，还大大剽窃。）
魏收听到后就反唇相讥说：
伊常于沈约集中作贼，何意道我偷任。
（译：他常在沈约的文集里做贼偷文，没想到反而说我偷任昉的。）
北朝文学在写作技巧上主要是模仿南朝，内容则与南朝文学不尽相同。
北方历经战乱，被胡人建立的王朝统治，社会上各民族杂居，互相影响，使生活、心态与文化都不同于南方。
以诗歌而言，北朝民歌歌词质朴，感情直接，已如前述，尤其是前期以鲜卑语唱出再翻译为汉文的，其歌词还谈不上文学性。北魏孝文帝南迁汉化以后，知识分子用汉文吟诗作词，又受到南朝文学的影响，终于产生了《木兰辞》这样的作品，成为探访北朝文学的必聆天籁：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
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昨夜见军帖，可汗大点兵，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大儿，木兰无长兄，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旦辞爷娘去，暮宿黄河边，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黄河流水鸣溅溅。旦辞黄河去，暮至黑山头，不闻爷娘唤女声，但闻燕山胡骑鸣啾啾。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明驼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着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首长歌的背景是北朝的风土与生活，吟咏的是北朝女子的心愿，其中却出现不少对偶的句子，例如“黄河流水鸣溅溅”对“燕山胡骑鸣啾啾”；“朔气传金柝”对“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对“壮士十年归”；“策勋十二转”对“赏赐百千强”等，大部分还顾及平仄，可见其汉文韵文的写作，遣词炼字，已甚有功力，写情写景，也见精彩。
结尾的一段以兔喻人，更深得《诗经》“比兴”的宗旨，显示不论作者是谁，必然受到中国传统文化极深的影响，方能在北朝有此成就。
北朝后期，因为政局与战争的推移，有些南方知识分子被迫长期留在北方的西魏-北周。时间既久，他们带来的南方文化渐渐散发出影响，成为北朝后期北方西半部文化增进的种子。
南梁文学家庾信在战乱中遭西魏扣留，不得已长居北方，曾对自己的命运呼号“天何为而此醉？”，却因此笔下融合南方文章的华美与北方风格的刚健，为中国文学注入新气息，开启唐代的诗风。庾信《哀江南赋》中有这样的句子：
天地之大德曰生，圣人之大宝曰位。用无赖之子弟，举江东而全弃。
显然与绮靡的南朝文风已有巨大差异，甚至可以隐约感觉到有点“诗史”杜甫的先行跫音，难怪杜甫要在《咏怀古迹·第一》中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老杜是庾信的小迷弟
本文节选自《北朝的遗产——中国从此走向大唐》。该书简洁轻快，讲述唐朝制度与文化的北朝来源。